人无我开示（三）

《大乘入楞伽经》云：何者是人无我相？谓蕴界处，离我我所，无知爱业之所生起眼等识生，取于色等而生计著；又自心所见身器世间，皆是藏心之所显现，剎那相续变坏不停，如河流、如种子、如灯焰、如迅风、如浮云，躁动不安如猿猴，乐不净处如飞蝇，不知厌足如猛火，无始虚伪习气为因，诸有趣中流转不息如汲水轮，种种色身威仪进止，譬如死尸咒力故行，亦如木人因机运动，若能于此善知其相，是名人无我智。

佛在这里指示的观察无我相的方法最详细，所说的譬喻尤其确切严厉。

什么是人无我相呢？

首先讲蕴、界、处离了我和我所。蕴，指很多法集聚在一起，像森林里集聚很多树木一样。在这里一个个地找，只见有很多色法，很多感受，很多取相的心，以及各种心、心所，里面没有人，也没有“我”。连“我”都没有，哪里有什么我的或我所呢？

十八界，是说各个范畴里的事，有根境识各方面的内容。对此一一观察，根是生识的工具或所依，但在六种根里找不到“我”；识就像观察者，有对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等的各种了别，这里也没有“我”；境是各种境界相，这个范畴里也找不到“我”。不观察时感觉好像有“我”，但在各个范畴里巡查，发现只是各式各样的法，分别轨持着各自的体相，确实任何地方也没有“我”。

因此，所谓独一的“我”，只是分别心的错误计执，实际没有。连“我”都没有，哪有什么“我”的私有权、私有物呢？原本天下为公，你却非要认为这是“我”的私有物，这是属于“我”的权利等等，真是很滑稽！要说你有什么，或者哪个是属于你的私有物，那首先要找出你这个“人”或者“我”来。然而一切只是缘起生的现相，根本没有“我”，也就没有我所。

十二处，是生识的地方或依处，有十二个。生识一定要有内的根门和外的境相，根境和合才能现起识。那么，在生识的地方去找，无非是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内的六个地方，和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外的六个地方，这上面都没有“我”。

举个形象的比喻。警察来找：“王五！你的“我”在哪里？大家现在就去抓捕这个贼子。”

警长派遣巡警说：“先去内部看看，眼耳鼻舌身意六个部门里有没有这个贼子？”

于是巡警们蜂拥而入，打开专用手电到处巡查。身体上有六个部门，就好像是六层楼。首先进入第一层楼——眼处去找，没找到“我”。接着又去耳处、鼻处、舌处、身处去找，结果空荡荡的，只见一些机关在不停地工作，有的在接收声音，有的在接收气味，有的在接收味道等等，里面都没有“我”。

是不是在意处呢？于是警长一声令下，所有巡警来到地下室，这里比较幽深，“我”是不是藏在这里？大家到各个角落仔细地看，结果意根里面也空无自我。

警长说：“里面没贼，看看外面。”巡警们就到外的色声香味触法六个区域分头去找，忙个不停。

过了一会，第一中队回来汇报说：“根据调查搜索，这里面只有一些红红绿绿的颜色，三角形、长方形等的形状，没有‘我’。”

第二中队跑到声音的区域，发现这只是一些声波的振动，有尖锐的、柔和的、粗大的、微细的、有情的、无情的各种各样的声音。然后回来报告警长：“这里只是一些声音，没有‘我’。”

第三中队去看气味，然后汇报：“弥漫在空中的只是一些香、臭、霉、烂、焦化等的气味，找了半天，绝对没有‘我’。”

第四中队检查味道，在甜、酸、苦、辣等味尘里面，做最精密的化学实验。经过观察，只见一个个多体的法，呈现出不同味道的相状，根本没有“我”。

第五中队检查触尘，里面只是一些粗糙、柔滑、干燥、湿润、冷、热等的相，经过物理分析，这上面也没有“我”。

第六中队进行了更微细的调查，结果发现，所谓的法处，只是意识所缘的各种影像，虽然在不断地搜集各种法，但那只是五尘落谢的影像，这上面也没有“我”。

经过一天紧张、复杂的调查，巡警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，但却一无所获。警长说：“看起来好像有个自我，但一检查只是一个个不同的法，生生灭灭，怎么都找不到这个‘我’。”他踌躇再三，想了又想，终于想明白了，其实根本就没有“我”！

既然没有“我”，没有这个“人”，那还有什么私人的所有物呢？意识一直认为有我的家、我的财富、我的名声、我的权力、我的爱好、我的个性、我的追求、我的价值……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？到底属于谁？看来这个问题需要仔细观察一下，是不是在根本上就搞错了？

过去一直认为有个“我”，而且“我”不应该是单调的，应该很丰富。这个“我”应该有他的个性，有他的思想，有他的情感，有他的爱人，有他的家、他的国，有他的一切兴趣爱好，有他的事业追求，有他的学问成就，有他的光荣等等。而且，人生就是要充实自我，自我的内涵少了，岂不白活一世？所以，人活一世就要为“我”打拼，为“我”争取。当“我”获得了全部的我所爱、我所愿时，人生就成功了。但现在看来，连“我”都没有，哪里有什么“我的”？

重新看一看吧，这一切到底是什么？

“无知爱业之所生起眼等识生，取于色等而生计著。”无明是根本因，爱是近取因，由这两个法结合起来造作业，以业的力量不断地变出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六识，同时变出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等一切境，这些只是它变出来的幻影。但是，正幻变时心却迷惑了，识取了色等境后生了计著，执著有一个“我”。就像一个人入了梦，似乎有外境，也有识在缘取，而且有一个“我”，他认为梦中的那个假相是“我”，还有各式各样的我所有法。

这时候你就应该退一步，不再拈牢这个是“我”。想一想，地水火风合成的身体是“我”吗？身体的四大，跟外在的四大有什么不同？何必非要把它执为“我”？你硬要执著这是“我”的话，那么问：“你吃了米饭、蔬菜后，它们是不是从原来的外法，转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？这时还分得出内外吗？”如果你执著身体的水界是“我”，那这些水大以汗液、尿液等方式排出后，你还认它是“我”吗？如果说火大是“我”，那吃了很多热的食物，补充了热量，你说这暖热是外是内？如果说体内的风大是“我”，当气呼出去，成了外面的空气时，这到底是“我”还是他？

实际上，只是你自己分裂疆域，把这个判为是自，把这以外的判为是他。你应该退出一步想，不把这个当成自，也不把这以外的当成他。其实这很容易明白，本来没有自他，仅仅是以无明、业的幻变力，变出当前的各种识，识取了色等境后生了计著。不断地串习这种执我的妄念，就使得你陷入了深度的错觉里，没办法分辨。

“又自心所见身器世间，皆是藏心之所显现，剎那相续变坏不停，如河流、如种子、如灯焰、如迅风、如浮云。”我们的心所见到的根身器界万相，都是阿赖耶识所显现的。就无明系统来说，阿赖耶识里熏藏的种子成熟时，就变现出各种各样的器情显现。这一切都是因缘法，而你却误以为有我、有自主。这只是妄识里的习气成熟，变现出一幕幕幻相，刹那刹那不断地妄现。

就像河流不断地流淌，一幕幕的现相不断地迁变。又像种子，在时节因缘汇合时，自然出生苗芽花果等，当下现起的识在识田里熏成种子，由种子成熟而生现行，现行的识又不断地熏成种子，种子成熟时又现起识，相续不断。又像是灯焰，灯芯和灯油和合，一刹那闪一下光，相续不断。又像是迅风忽然刮起，世界在不断地动摇，因为藏识里的种子在不断地起现行，这样相似相续，因果辗转不断。又像是浮云，因缘聚合时空中忽然出现浮云，它不断地现，感觉有实体，实际没有。

当你了解了阿赖耶缘起，就知道这一切只是以无明为根源的妄现，在刹那不断地妄现中并没有常住的“我”。但我们一直把相似相续的五蕴妄现执为自己，这就叫执妄为真。

“躁动不安如猿猴。”妄识片刻不停，形成了浓重的妄动习气。根门一开张，识就不断地向外攀缘，经过无数次的串习、训练，已经非常娴熟。心就是这样躁动不停，妄动习性像猴子一样，遇到什么就攀上去，一刻不肯停下来。无论什么样的声光、电色、各种色声香味等，总是习惯性地去缘取、分别、计较，这就是生命的躁动。因上不断地妄动，不断地熏习气，果就不断地出现，这就叫做轮转。里面只有这些妄动，一切都是妄动习性的表现，哪有什么常住、独一、主宰性的“我”呢？

“乐不净处如飞蝇。”心如飞蝇般乐著不净之处，这是讲我们的不净习气。苍蝇一见到哪里有屎尿，马上就会飞过去，我们的心喜欢不净的事，很难习惯处在本来无事当中。境一出现，哪里有美女、有歌舞、有享受、有自我表现、有狂喜等等，马上就染著在上面，非常爱著，六识一下子就从根门里出去了。

“不知厌足如猛火。”就像火不断地炽燃，越来越猛，歇不下来，欲望也是这样，越来越炽盛，不知满足。

像这样，这里没有任何主宰性的东西，只是错乱的力量在辗转发生，一再地强化、重复，形成了轮回的个性，而你却误以为是自己。你会说，我的脾气就是这样，我就是有这样的爱、这样的情等等，不断地为各种错乱辩护，把它养得很肥壮。本来没什么可贪的，而你的贪欲已经十分浓重了。

比如贪财，一见到财物就生贪，像猎人见到猎物那样，马上去捕捉、攫取，一到手就非常兴奋，然后想：“我应该得到更多。”这都是贪烦恼的个性、缘起特征，而你却误以为是自己。而且贪烦恼在不断地起用，每得到一次都会强化它的习气，就会更贪，又进一步发动心识的妄动。

或者贪名，做了小明星想做大明星，总想着要攀得更高、更耀眼、更风光。他的妄心附著在可意境上，不断地加强非理作意，欲望不断地膨胀，幻想得到更大的、更好的，然后采取行动。贪欲就在这样一种运作之中，如火上浇油一般，越来越膨胀，增长得越来越大，但这里面丝毫没有主宰性的“我”。

懂了这些后举一反三，就知道五取蕴每天都在这样运转，不断地发生作用。它的幕后只是一套无明系统的缘起运作，你却一直以为是“我”，一定要满足“我”，维护“我”等等。实际是你看错了，里面什么也没有，而且是所要消灭的对象，不能把它执为是“我”，或者我的。

《楞伽经》的这些话讲得很好，真懂了里面的句子，就了解了轮回的现相是怎么来的，也就知道没有常、一、自在的“我”。

“无始虚伪习气为因，诸有趣中流转不息如汲水轮。”无始以来虚妄的习气作为因，以它的作用力，在三界六趣里流转不息，以妄识的力量不断变现。由于因上不断地妄动、缘取，有五花八门的错乱、千差万别的习气，所以果上就变现出各种各样的幻相。这样不停地轮转、妄动的缘故，世上的风云变幻，人生的命运起伏，就在一幕幕地不断演变着。

众生的心在六趣里不停地轮转，像水车的轮子一样。以根源上的错乱力量为动力，众生的生命之轮就在不断地旋转、变化，而这里面没有主宰性的“我”。虽然实相中真人就坐在那里，从没动过，但以迷乱的力量，幻梦会不断地出现，而你就把这里最近的五蕴执为“我”。如果你能看清楚这一切，知道里面没有人我，之后才有希望看到真正的自己是什么。

现在要知道，以无明为因，业力的运转作机关，由此就出现了一切生命活动，各种生理、心理上的运行。时时要想到，这只是因的力量在起作用，不是里面有个主宰性的“我”坐在指挥中心，拨动开关，驾驭着自己的身心，根本没这回事。

具体怎么来观呢？经上讲了两个譬喻，懂了之后可以举一反三，一切时处都把握这个原则。明了什么是人无我后，你就可以处处观无我，也就知道一切都只是唯法运转。

“种种色身威仪进止，譬如死尸咒力故行，亦如木人因机运动。”各种色身威仪，比如在餐桌前吃饭，然后下楼开车，到了工作场所，之后徒步走上办公室，在办公桌前开始打字等等，这些就叫做色身的威仪。

那么，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呢？真有个“我”在那儿吃饭、开车、走路吗？其实没有，就像一具死尸，在咒力的驱使下站起来，并且有各种动作运行。就像僵尸电影里演的那样，一念咒，僵尸就起来了，在咒力的驱使下，喀啦、喀啦地往前走。你不会认为僵尸有“我”，知道这只是念咒的缘起力，使得它能够不断地运行。

而我们就是那具僵尸，在无明业力的操控下，僵尸开始吃饭，然后开门、下楼，之后进到小车里。在业的咒力的控制下，僵尸握着方向盘开车。到地方了，下车，又依靠业的力量，摆动着手脚往前走，然后坐下来打字等等。

就好比拿起遥控器控制程序，机器就开始运行。遥控器里的程序叫做业，过去起心造业的时候，在识田里熏下了无数种子，现在种子成熟，识田里遍满的各种习气随着因缘不断地起现。阿赖耶识的遥控器不断地支配着现相的变现，毫不紊乱，这就叫“阿赖耶缘起”。只是各种因缘在不断地变现出各种假相，里面没有“我”。

第二个譬喻，就像木人或者机器人，以机关的操控而不断地运动。比如一个机器人在机关的控制下拿着盘子走过来，说：“先生请慢用。”由内在程序的支配不停地端菜进来，最后机器手挥一挥说：“再见！”这只是遥控器的支配加上集成线路的组合出现的一些相，不要认为那是一个人。那也不是“人”在说话，只是机器人内部的一套精密程序在支配它发声，它可以说很多话，汉语、英语、西班牙语都会讲。

像这样，你要想，这是一个无比精密的阿赖耶识集成电路，以一种最妙、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在掌控着一切。当然，说到根源也只是一套无明系统，真实中连无明都找不到，但现在不谈这个层面，只观察现相界里有没有人我。这是绝对没有的。一切都是阿赖耶系统的运行机制，由它而不断地变现。阿赖耶识是万法变现的作者，但一般人搞不清，认为是上帝或者不可思议的自然力在造物，其实不是，没有什么真主、上帝、主宰等等，一切都是阿赖耶的缘起力在运行。

“若能于此善知其相，是名人无我智。”懂了这个道理，就能非常善巧地知道生命的相状，这里没有所谓的人我，一切现象除了法就是法，这就叫人无我智。

对于这个道理，我们首先要在理上悟透，毫无疑惑。理上一旦通了，就知道一切事相都是这个原理。现在一定要看到，这个身心现象到底是怎么回事？幕后老板是谁？是谁在支配它？这里有没有主宰性？有没有常住、独一的“我”？你到哪儿去找也找不到。其实，整个现象界就是在不断地随缘变现，念念不停，在这变现出的任何一分事物里面都找不到“我”，因为根本就没有“我”。

我们应该想通一点，把“我”一次性解决掉，不要舍不得，以后再不要承认它。把以前写的什么我的日记、我的著作、我的人生理想等等全部撤掉，以后再不搞这一套了。你要认识到，自己过去就是被这个“我”骗惨了，何必搞什么自我，盘算着“我”要如何如何呢？

比如过去你会想，我要用我的意志来创造我的生活，好好地包装、展现自我。其实，你包装的只是一具被无明咒力驱使的死尸，哪里需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婷婷玉立、婀娜多姿，打扮得花枝招展，连一个手势，一个眼神都要吸引大众的眼光？这么表现有什么意思？你不必太当真，不必把它当成自己，就像不会把机器人当成自己一样。

你过去最宝爱的就是自己这个机器人，认为其他都是我之外的，做任何事，下至每一刹那，都在高度地重视自己，眼里只有那个虚假的机器人——“我”。你只会念念关注自己、在乎自己。这个“我”不能有一点缺陷，我的丑陋一点不能让别人看到，任何处我都要很光彩，我要成为大众的亮点，凡是好的东西我都必须争取等等，总之，心心念念就在为“我”服务。心一直粘牢在“我”上面，任何时处都忘不了它，哪怕死了也忘不了，在中阴里还是执著我，结果就跟法界隔离开了。

你今后该超然一些，现在就开始转化，把从前那一套全部放下。真能放下就没有苦了，也不会继续造轮回的有漏业，也不会自找苦吃，无数种为“我”的计较分别都会消失，也不必从生到死一直念着一个虚假的“我”。其实它本来就没有，你过去的一切都是浪费感情、浪费生命，浪费每天吃的三餐饭，而你所作的一切都只是苦因。这样的生命有什么意义？你该好好想一想了。

懂了这个道理，反过来怎么做、怎么观想就很清楚了。现在提供给你一个有效的观想法，那就是把自己观成机器人，里面有集成线路，还有后台的遥控器在支配着。这样你做什么事时都提醒自己，这是机器人在讲话、做事等等。

比如后台的老板——业，驱使着机器身体上班。你在这个过程中不要太在乎，走在街上，就跟马路上的一辆车一样，你是两条腿的机器车在走。要做什么都是机器人在做。吃饭时，桌上有很多美食，你也不要生贪心，自以为满足。你就想，机器人现在要充电，要涂黄油润滑。然后机器手去拿筷子，夹起各种油料往机器里涂。要睡觉的时候就想，现在把机器人的开关关掉，停止运作，保持几小时的静止状态。

如果别人碰了你，甚至搧你耳光，就想：这是哪个石头撞到机器上了？你不要认为自己的尊严受了侮辱，我无法忍受这种屈辱等等，不要这么想，不过是机器碰到一块石头而已。如果给你发奖，得到荣耀，那就想：这个机器人在最近的机器评奖中被鉴定为品质优良，叫做一等品，可能是机器的材料过关，或者生产能力比较强，就这么回事。总之，从此以后，你就把它当个机器人，时时作机器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