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识二十颂讲记
世亲菩萨 造 | 玄奘大师 译 | 智圆法师 讲述
世亲菩萨 造 | 玄奘大师 译 | 智圆法师 讲述
世亲菩萨造了《唯识二十颂》和《唯识三十颂》,重点各有不同,《二十颂》的重点是摧破邪执,《三十颂》的重点是建立法幢,学唯识的次第是先破邪,再显正,所以我们先来学习《唯识二十颂》。
若识无实境,即处时决定,
相续不决定,作用不应成。
外人这样问难:如果只有内识而没有心外的境,那么“处决定、时决定、相续不决定、作用不决定”就不应当成立,但是见到世间的万法是处决定、时决定、相续不决定、作用不决定,所以不成立是唯识所现。
这里有四种妨难:一、处决定难;二、时决定难;三、相续不定难;四、作用不定难。下面一一解释:
一、 不论是有情或无情的法,都有它决定的处所。比如地球上的高山、平原,各个国家、城市、乡村等,都有它决定的位置。如果这些法是唯识所现,应该随着识到了哪里,就显现在那里,但因为万物有决定的处所,并不会随处显现,所以一定是在心外存在。
二、 这些法都有它时位上的决定。比如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,在哪个季节生长哪种植物,或者在哪个时间有哪些有情,都只在特定的时候才显现,而不是随时出现。如果这些法只是自己的识所现,那应当随着识到了哪一时位,就显现在那个时位,但万物只在特定的时间显现,而不会随时显现,所以一定是心外的法。
三、 如果一切境界都是唯识所现,那决定只是各自相续的所见,不会成为共同所见。事实上,人类都共同见到山河大地等。这些现象不是个人的私见,而是大众的共见,所以决定心外有这个境界。
四、 假如一切境界都是唯识所现,那就像梦中显现的境界那样,只是一种虚假的相,决定不起作用(比如梦中的饭不能吃到肚子里充饥,梦中的衣服不能穿在身上保暖)。但我们见到万法并不是全部没有作用,比如地、水、火、风、光、电、磁等,都有它的作用,而且认识了它的作用,可以给人类提供很大的便利。因为万物并不决定像梦境那样没有作用,所以不是唯识所现。
下面再做更细致的讲解:
一、 处决定难
如果按你所说,一切都是唯识、心外无境的话,那么世间人眼识正缘着南山时,无论眼识还是山都在南边。如果这座南山是唯识所现,不是在心外存在,那应当识到了哪里,它就现在那里,这样应当在一切处都显现南山。
实际上,当眼睛转向北边,心缘着北边的时候,缘南山的心并没有生起。也就是这座南山,并没有随着识转到北边而显现在北边。这就证明南山一定是一种心外的存在,而不是唯识所现。
二、 时决定难
在缘着南山的这时,有眼识现起,南山也随着心而现起,如果南山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随着心而现起,我们可以成立“唯识”。但是在不缘南山的时候,缘南山的心就不生起。这证明心外有南山,不成立唯识义。
三、 相续不决定难
对方说:比如有很多人呆在同一个地方,其中有一半人患有眩翳,这些眩翳患者有的见到空中有花,有的见到空中有头发,有的见到空中有苍蝇,还有的什么没见到。这些相都是由眩翳患者自己的识变现的,所变的头发、苍蝇等都不离开他们各自的心,当然承许这些相是唯识。因为当时只是由错乱的心现起毛发、苍蝇等,这些东西不是在心外存在的。
而另有一群不患眩翳的人,他们呆在一起,共同看到了蓝天、白云、高楼、街道等。这和前面的情况不同,因为这些是大家共同见到的,那么明摆着这是心外的境界,哪里是唯识呢?如果是唯识的话,那只是各自心识变出的相分,绝不可能成为共同所见。
四、作用不决定难
下面列出三个问难:
(一) 为什么眩翳患者见到的头发、苍蝇等没有实际的作用(比如,头发不能挽成发髻,苍蝇不会去嗅粪水),而正常人见到的头发、苍蝇等都有作用呢?
既然你们承许都是唯识,那应当统一,要么一切唯识变现的相都有真实的作用,要么一切都没有作用。现在,眩翳患者心前的幻相全部没有作用,而正常人见到、听到的这些法全部有作用,由这明显的差别可以看出,前者是唯识变现的幻相,而后者是心外真实的存在。
(二) 为什么梦中得到的饮食、刀子、毒药、衣服等,没有真实的作用,而醒觉位得到的饮食、刀子、毒药、衣服等都有真实的作用?
意思是:梦里吃到面包,并没有真的把面包吃到肚子里更没有发生种种生化反应;梦中刀子割着身体,也没有在身上出血。梦中服下毒药,身体也没出现中毒反应,所以,梦中显现的都是假相。而醒觉位如果有这些事物,决定都有作用。比如吃了面包就会饱足有精力。喝了毒药,很快有剧烈的中毒反应。找到了刀,也能用来切菜等等。
这样比较就知道,梦中的境界只是识变现的相分,而醒觉位的事物应当是心外存在的法。
(三) 为什么寻香城等没有真实的作用,而现实中的城市有真实的作用?
意思是,寻香城只是心识的一个幻觉,并没有真实的作用,而现实中的城市,无论是街道、地铁、花园等的设施都有各自的作用。比如有交通的作用、照明的作用、绿化的作用、商贸的作用等。所以后面这样的城市一定是心外存在的,像巴黎、纽约等,哪里是识变现的一种相分呢?
对于以上这四种妨难,世亲菩萨这样答复:
处时定如梦,身不定如鬼,
同见脓河等,如梦损有用。
第一、以“处决定如梦”回答“处决定难”
这是以同等理做出回答。比方在梦中,某时看见了有村庄、有田园,里面有男女老少、猪马牛羊等的事物,他们呆在各自固定的处所。后来,梦中的心缘在其它地方,就不见了前面的村庄、田园等,而见到别的事物。你们总的承许这一切都是唯识吧?
对方回答:承许!我们认为这些梦中的境界都有它决定的处所,并不是在任何处都显现,当梦心显现北方的那里,不可能又显现南方。但梦中的境界都不离开当时做梦的心,所以都是唯识。
这样我们就顺水推舟地说:那么同样,在醒觉位,境上的色法也是这样。虽然南山只显现在南方,有它决定的处所,但有情能缘的心是会改变的。当他的心看南山的时候,因缘和合会生起南山的相,而当他的心缘到别的地方时,又会生起其他境界的相,这时就不再显现南山了。
在醒觉位,心识在不断地变,心前显现的相也在不断地变,而南山的处所是固定的。但“处所固定”并不等于是心外的存在。无论如何,一切都跟梦一样,任何处都只有自己的心和心所现的相,所以总的来说都是唯识。
第二、以“时决定如梦”回答“时决定难”
我们答复:比如一个人做梦,见到村庄、田园等,当梦中的心正缘着这些事物的时候,当然是唯识,因为只是梦中的心在变现这些村庄、田园,而当心不缘着这些境相的时候,难道就不是唯识吗?
对方回答:梦中的情况是这样,如果梦心正缘着田园的时候,当然是唯识;而梦心缘着其它的时候,也不离开梦心,也是唯识。
我们说:那么同样,当心缘着前面一朵花时,这时心中现起了花的影像,当然是唯识。而眼睛转过来缘着一棵树的时候,心中现的是树的相,但也是唯识。
所以,醒觉位也是同样的。比如很长时间缘着南山,就一直显现南山的相,这个南山的相不离开心,当然是唯识。后来,心缘着其它地方,缘南山的心就不生起,当时的境界也不离当下的心,也是唯识。
第三、以“身不定如鬼,同见脓河等”回答“相续不决定难”
我们先这样说:比如一群饿鬼都呆在一个地方,其中有几个的业力相同,大家共同见到前方有一条充满脓血的河流。又有三、五个饿鬼,它们各自的业力不同,见到的境界不一样,也就是在同一处,有的见到是烈火,有的见到是粪便,还有的见到鬼卒拿着铁棒在阻挡他们。像这一群饿鬼,同在一个地方,有一半见到的境相相同,另一半见到各自不同的境界,你们承许这一切都是唯识吗?
对方回答:你说到饿鬼中有一半共同见到脓河,另一半随着各自的习气,变现的境相各不相同,无论他们见到的境界相同还是不相同,都是由他们自己的业识变现的,所以都是唯识。
这样我们就推到一切六道境界上,说明都是如此(意思是,无论六道的什么境界都跟饿鬼的所见那样,全部都是业识所变)。我们说:就像一群人当中,有一半是患眩翳病的人,虽然他们的眩翳症不同,见到的境相各个不同,有的见毛发,有的见苍蝇,有的见空花,或者什么都不见,而这一切都是由错乱识变现的。另有一半人,眼识正常,共同见到清净的虚空,这也是由他们的识变现的。只不过前一类人以错乱识的习气不同,变现的境相各自不同;而后一类人以业识的习气属于同类,所以变现的是同类的境相。
对于“身不定如鬼,同见脓河等”这两句,《成唯识宝生论》里这样解释:所谓的“如鬼”是用鬼道的现相来作类比。实际上,在人类心前,这是一条清清的河,而一群饿鬼跑到这条河边时,他们共同见到里面充满了脓血。就人类的立场来看,就在饿鬼见到脓血充满的这个地方,根本就没有脓血。这只是一条清清的河,人类可以对饿鬼说:你们见的都是错乱相,因为在我们心前这是一条清清的河,河里一滴脓血也没有。而你们饿鬼却共同见到了充满脓血,所以这是你们共同的错觉,其实没有什么脓血满溢到了岸上。
确实,这不是心外的脓河,而这“脓河”又成了饿鬼们共同的所见。与此类似,人间的日月、山川等,也只是人类心识的共同所见,但不能以“共同所见”就认为这是在心外存在的境界。
你们成立有外境的理由是“大家共同见到”,但这只是一个不决定的理由。比如一条脓河是饿鬼们的共同所见,但心外没有脓河。所以只以“共同所见”成立不了“心外有境”。
讲到这里,你们会问:为什么没有外境还能共同见到呢?
答:这是因为这一群饿鬼在因地造了同类的悭吝业,这个同类的业习气熏在各自的八识田中,到成熟位就会现出同类的异熟果相,所以这些饿鬼共同见到了一样的“脓河”,实际上这不是心外有什么脓河。
这好像一群观众的眼识都被咒力迷乱,他们同样见到空中有一头象,但以共同见到“空中有象”,并不成立心外有象。事实上,这只是以同等因缘,受同等的迷惑,而显现同等的假相。
按照这个道理来推,人类也是以同类的造业,在所熏的业习气成熟时,就从各自识上变出同类的色等相分。所以,并不一定要由外境来现出境相,以内在的习气熏在阿赖耶识里,一旦成熟就能变现相分,就像做梦那样。
这里有两种不同的见解:一种是说,以外在某个境作为因,而生起对这个境的认识;另一种是说,以因位造业时熏染的业习气属于同类,到了习气成熟时,就会变现同类的错觉相。
下面再展开来多解释一点,看能不能帮助大家打开思路:
比如凡夫都有同类的身的习气、器界的习气,所以会在见到一个个的人和猪马牛羊等动物时,感觉它有一个身体,但实际上身体只是一个相分,并不是心外存在一个身体,和心相对。
又像人类都有器世界相分的习气,由于这种习气成熟,就现出山河大地等相分。天人的器世界习气又是一类,所以现出的是天界的天宫、瑶池、欢喜园等影相。而地狱众生则以同类的嗔业习气,变出刀山、剑树等相。
那么这些同类的有情聚在一起,他们所变现的相,会有一类一类的同分现相。比如业力同类的一类众生,会共同堕在等活地狱或黑绳地狱里,这样会有一类一类的地狱,其中的显现和受用丝毫不会紊乱。一切都是按照唯识变现的因果律,自然就这么变现。
刚才讲到的“人类共同所见”,只是就一群人有同业习气而言,并不是每个人的所见都完全一样。比如,人间也能看到很多业报现象的差别。人当中有好的家庭、不好的家庭,有贫穷、富裕等种种差别。每个家庭的环境也各不相同,所以是“同中有别,别中有同”。“同”是指以同分的共业所感,现出一个同类的器世界现相。“别”是指以各自的业力不同,造成各自的身体、家庭、遭遇等各不相同。
比如,一个孩子由于过去福业的力量,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,他的生活充满了快乐。而另一个孩子被过去恶业的力量牵制,生活在一个很悲惨的家庭中。在那个家里,他感受不到有什么温暖,而且时时有家庭的灾难降临。像这些就是由于别业所感。
每个人前世在自己心中熏染的业习气不同,所以见到环境中的色、声、香、味等也有很多差别。以某个有情的遭遇来看别人,就成了异类,这样并不是同等。
比如一群人,前世造的福业很多,就生活在富庶繁华的地方。另一群人造的福业很少,就生活在穷山恶水当中。地球上有一类人生活在繁荣、富裕的地区,日子过得很安逸。而另有一类人生活在非洲地区,他们每天都在饥渴中度日。像这样,全地球各地区人类的受用、环境都不相同。
以饿鬼来说,虽然同处在一个道里,他们的所见也各有差别。由于饿鬼的业力不同,所见的景象也就不同。有的饿鬼见到有大铁围山,里面一直在熔化、煎煮,沸腾的热水不断地迸溅。又有饿鬼见到整条河里屎尿横流。像这样,同样是饿鬼身,所见的境界也有不同。
或者,同样是人,薄福的人在金带显现的时候看到的是铁锁,而且特别炙热,难以靠近;又有的人见到是蛇,从蛇口里吐出毒火,可见都是业感不同。从这里能决定地了解到,虽然同处在人道当中,见的境界并不相同。
但无论如何,这一切并不是什么心外的所见,而都是由业决定的。如果是同类的业,就变现同类的境相,会感到彼此都生在同一个地方,有共同的所见。但同时,每个众生身上又有不同的业,因此又会有不同的所见。
总之,如果大家的业比较相似,所变现的相也就比较相似。如果业的体性不同,所变现的相也决定不同,所以同分所见和不同分所见这样两种情况。
第四、以“如梦损有用”回答“作用不决定难”
首先我们这样提问:你们承许众生梦中得到的刀子、饮食等没有真实的作用,而全部是唯识,对不对?
对方说:是的,梦中的这些东西都没有作用,都是唯识。
我们问:那么同样在梦里,有时有情做梦和异性交会,有时在梦里到处找厕所,最后梦里遗精和失尿,这些是不是有真实的作用?
对方回答:有真实的作用!因为这是在有情的身体上,真的出现了遗精和遗尿,所以起了真实的作用。
我们说:既然你承许在唯识的梦境里,既会出现有真实作用的事,也会出现无真实作用的事,然而这一切都是唯识。那么同样,醒觉位的境界也有这样的差别,也一切都是唯识。
意思是,梦里显现了刀砍、饮食等,但没在身上出现真实的作用。被刀砍时,身体没有出血;吃了饭,胃里没有装食物。但梦中也有梦见跟异性性交而遗精,或者梦见遗尿,或者见到毒蛇心生恐惧而出汗等,这些都是有真实的作用。所以在唯识的梦境中,有起作用和不起作用的差别。同样的道理,在唯识的醒觉境界中,眼翳患者见到的毛发、苍蝇等没有真实的作用,非眼翳患者见到的毛发、苍蝇等有真实的作用;或者,有患根识见到的寻香城没有作用,无患根识见到的现实中的城市有作用等。这一切完全跟梦一样,有的有作用,有的没有作用,但都是唯识。
接下来,又以地狱的比喻总的回答前四种问难。
一切如地狱,同见狱卒等,
能为逼害事,故四义皆成。
就像地狱里受罪的有情见到遭受刑罚的情景,也有处决定、时决定、相续不决定、作用不决定,但地狱中的一切都是唯识所现。比如很多罪人同处在一个地狱中,他们受苦的时候,共同见到铜狗、铁蛇、牛头狱卒以及各种惩罚的刑具,这些苦器都能强烈地逼害有情,但这都是罪人心中的恶业习气成熟时自现的,心外并没有铜狗等的事物。一切世间的事物都是这样,所以承许“唯识变现”也一样成立处决定、时决定、相续不决定、作用不决定这四种义。
比如观察罪人们同在一个地狱里受苦的情况。第一是处所决定,比如都呆在众合地狱里,这边是山羊的头,那边是老虎的头,这左右两边是不会错乱的。而且,一瞬间两山碰撞,中间的人就死了,死了又复活,然后两山又分开,又碰撞。
像这样,不断地现出同类器界的相,而且是按照时间的次序一刹那接一刹那一点不紊乱地在变现。而且这也是众合地狱里众多罪人共同见到的现相,又有特别强大的作用。比如,当罪人们被两座山撞击的时候,身体整个被碾成粉末,鲜血从身体的一切处喷涌而出,这不是作用吗?而这一切又都是从罪人各自心识中变现出来的。
依此类推,所谓的八热地狱、八寒地狱、十六近边地狱、孤独地狱,乃至五百地狱、一千地狱等等,所谓东、南、西、北等各个空间上的现象丝毫不错乱,每一种东西都有各自决定的处所,不可能在东方显现的法,又显现在西方。时间上也是有决定的相,完全是按时间的次第变现一个个的现相和过程,绝不会有紊乱,不可能在现在此处显现的法,又显现在后来的彼处。而且,这也成立是一大群同分业力者心前共同的现相。罪人们会感觉,我们同处在一个地狱里,会共同看到同样的受刑的刑具、施刑的狱卒以及受报的苦相等等。而且这其中的种种事物相都有作用,种种作用都在罪人身上表现得很强烈。
其实正因是唯识变现,所以显现的一一处、一一时、一一作用、一一相都丝毫不紊乱。这里并没有随意性、偶然性,完全是依着心上的缘起律而一一决定的。
如果是很多的罪人同处在一个地狱中,那是他们总报的恶业力所致,这是所谓的共业所感。如果是别别受苦的现相,那是他们别报的恶业力所致,这是所谓的别业所感。所以,同中有别,别中有同。就在同一个地狱中,各个有情身上受的苦也有强弱的差别、种类的差别、时间长短的差别等。
《诸经要集》里说:所谓的罪行,就是指人虚妄地见了境界,染著上了,执著有人、有法,然后有各种取著的习气,就使得自身积集上恶业了。所以,就是由于众生以虚妄的错觉,执著有人我、法我的心造业而熏了习气,那么随着种种的习气而变现三界果报。这些人由于贪欲的缘故,将入到地狱中。实际上,不是真实有地狱。
所以,虽然心外没有境界,但相应着迷乱的心,以错乱见而起了种种的分别执著,再经过串习积累成业力之后,就不由自主地会变现这些境界。就像白天如果习气熏得很深,梦里就会不自在地现出各种境界而生起贪嗔。但梦境唯一是心,心外无境。我们在醒觉位见到的一切事物,推而广之,六道中显现的一切事物,全部都是这样的。所以可以断定地说“三界唯识”,意思是三界中的每一种境界都只是心识虚妄的所见。
《大智度论》中说:就像梦中没什么美妙的事,而你认为有美妙的事;没什么所嗔的事,而你却起很大的嗔心;没什么可恐怖的事,而你见了却非常恐怖。意思是,在当时的梦境中,并没有心外的境界,而自己却执为实有,结果非常恐惧,或者对着某个境大发嗔心,或者起贪心,爱恋着一个假相。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心变现的。梦里没有所爱的境,却仍然起很大的贪心;没有敌人,却误以为有敌人,还生很大的嗔恚;没什么恐怖的境界,却误以为实有,吓得毛骨悚然。
三界的众生就是这个样子。全都在做迷梦。这人世间所见所闻的一切,全都是梦。等你醒来,这一切假相都会消失。但是,做梦的人不晓得这是迷梦,全是假的,所以梦中一直认为有可嗔的境而起嗔,有可爱的境而起贪,有可怖的境而起怖。众生都是这样虚妄地起惑造业而轮转。
同样,心外虽然没有地狱等相,但恶业成熟的时候,就虚妄地见到自己在里面受苦。就像《正法念处经》所说:阎摩界里的人,实际不是真实的众生,而那些罪人却看到一个个都是真实的人。有施刑的狱卒,有各种的监狱、刑具、受刑的景象。当时,这些罪人的恶业习气一成熟,他就见到这些相,看到了阎摩罗人手里拿着烈焰腾腾的铁钳。但是,当这些地狱罪人恶业快报尽的时候,在他命终时,地狱的景象荡然无存,再见不到阎罗和狱卒了。什么原因呢?因为这些并不是真正的众生。
就像油灯的油烧光后,就再没有灯光,罪人的业一旦报尽,就再见不到地狱的阎罗、狱卒等。又像地球上,当阳光出现时,就没有了黑暗。当恶业穷尽时,所谓阎罗王、狱卒等凶恶的嘴脸和姿态,这些恐怖的景象一时间全部都消失了。
又像一堵墙壁上画满了壁画,墙壁一旦破坏,墙上的画就随着全部磨灭。墙壁好比是恶业,有墙壁的时候,才有墙上的各种图画,有恶业的时候,才有恶业变现的景象。恶业一旦消尽,一切景象都荡然无存,再没有恶业墙壁上所画的阎王、狱卒等极恐怖的现相了。
通过这些经文的意思可以证明,众生到了恶业成熟要受苦报的时候,自然就在他心中虚妄地见到地狱等恐怖景象。
有人问:地狱里的人见到的狱卒、虎狼等,可以说是他虚妄的所见,但是阎罗王在地狱里审判一切罪人,应当是真有这种境界,怎么说没有呢?
回答:那些罪人见到地狱里的阎罗主,也只是一种虚妄的所见。只是恶业熏在罪人心上,而使他的心变异,无中见有,实际上没有地狱的阎罗王在里面。
问:地狱里的狱卒、铁鸟、铁狗、羊等,是众生还是非众生?(这是讨论地狱里也会出现各种有情的相,有虎、狼、鹰、狗等,这一类是众生还是非众生?)
答:不是众生。
问:有什么原因说他不是众生呢?
答:因为有五种不相应,所以说不是众生。
哪五种不相应呢?
(一) 如果这一切是众生的话,那么和地狱的罪人同处在一个环境里,应当受同类的果报。也就是说,地狱的罪人是在受种种的苦,如果狱卒、铁狗等是众生,也应当受种种的苦,但他们一向不受这些苦。以这个原因,他们不属于众生。
(二) 狱卒、铁狗等如果是众生的话,应当互相杀害,而不能分出那是狱卒、这是罪人等,因为同样呆在地狱中,同样是以嗔心恶业而受生,应当彼此杀害才对,但实际上并没有互相杀害,而能分出这是受刑的罪人,那是施刑的狱卒、铁狗等。所以后者并不是地狱里真实的众生。
(三) 如果狱卒等是众生的话,那他们和罪人在形体、力量等方面势均力敌,应当互相残杀才对,不应当只是受报的人害怕狱卒等,而狱卒等不害怕受报的人。所以狱卒等不是地狱中真实的众生。
(四) 地狱的铁地极其炽热,罪报众生呆在里面,都被剧烈的热毒所伤。如果狱卒是真实的众生,呆在地狱里,自己都痛苦不堪,哪里还能自在地惩罚罪人呢?
譬如说,所有的人类都躺在极炽热的铁地上,那不光是罪犯这种人痛得死去活来,连那些统治者也一样哀号、惨叫。但是,在极度炽热的地狱里,罪人们是万死万生,痛苦不堪,而狱卒等却丝毫无损,可见不是真实的众生。
(五)如果狱卒等是众生,但不是受报者,那就不应当在地狱里受生,但实际上他生在地狱里,以这个原因他不会是真实的众生。
意思是说,在地狱那样极端恐惧的环境里,不是受罪报的众生就不会生在里面,而狱卒等并不是受报的人,他却生在里面,所以不是地狱中真实的众生。
总的来说,地狱中受苦的众生是因为造了五逆等极深重的罪业,所以就生在了地狱中。而狱卒等并没有造这种罪业,为什么还生在地狱中呢?可见并不是真实的众生生在地狱里做主宰者,而是地狱罪人的心识变出这些主宰来惩罚他。
由以上这五种意义,称为不相应。
问:如果地狱主等的有情不是众生,由于不造罪业的缘故,不生在地狱中,那么天上为什么有凤凰、麒麟、大象等的畜牲呢?如果有各种畜牲等生在了天上,那么在地狱中为什么不可以有畜牲、饿鬼等生在里面做主宰呢?
论中回答:
如天上傍生,地狱中不尔,
所执傍生鬼,不受彼苦故。
那些生在天上的凤凰、麒麟、大象等旁生,以前世少分的福业,所以生在天界的器世间中,享受快乐果报(意思是,这类旁生是真实的有情,它以一分福业的缘故,能生在天界享乐,和天人共处)。但是,地狱里的狱卒、铁鸟、铁狗等,它们不受地狱中的苦,以这个缘故,不是真的有狱卒、铁鸟、铁狗等有情生在地狱里,做惩罚罪人的工作(因为它们在地狱里不感受那份苦,所以绝不是真实的有情。凤凰、麒麟、大象等生在天上,却是享受天上的快乐。所以两者不同)。
意思是,如果是真实的众生生在某个器世界里,那一定有领受那种环境的果报。就像地球上每个真实投生的人,就会有感受地球环境的果报,如果在地球上不受任何果报,就不算是真实的人。
以上已经破斥了“执著狱卒等属于有情”是不合理的。
外人又说:我也承许狱卒等不属有情,但不能以此就说“没有心外的境”。因为以罪人等恶业的作用力,有不同的地、火、风等大种,变起了很显著的身体的形色、显色、力量、形量等的差别,就是对这种现象安立狱卒等的名称。为了使地狱中的罪人生起恐怖,显现了种种手、脚等的差别作用(也就是手、脚等有砍、劈、割裂、扔掷等作用)。这应当不是唯识所现,而是唯一由业风变现的。比喻:如剑叶林或低或昂。(就像剑叶林,罪人被逼迫而往树上爬时,树上的刺就往下刺他;如果从树上下来,刺又昂起来向上刺他。诸如此类,仅仅是由罪人业力所招感的四大种的种种运转变化。)
对此,破斥说:
若许由业力,有异大种生,
起如是转变,于识何不许。
如果承许由业力招感,有地、火、风等的不同的大种产生,起如是形色、显色、力量等以及手脚运转等的转变,那么为什么不承许由业所感的异熟识,生起这样的转变呢?就像饿鬼界的脓河,唯一是异熟识所现,也有形色、显色、力量等。
业熏习余处,执余处有果,
所熏识有果,不许有何因。
这是继续破经部师说:你们执著地狱的情况是由自己的业力产生差别大种,起形色等转变。现在请回答一个问题:造业是在过去时,受果是在未来时,过去时造业在第二刹那就已经灭掉了,没有任何功用,怎么能说由业力感果呢?
经部师说:这是熏习的作用所致。虽然过去造业是在第二刹那就已经灭掉了,但在造业的第二刹那熏成了种子,以种子相续不断的缘故,在后来有能力感果。
大乘师问:这个业熏习在哪里呢?
对方有很多种说法。比如认为六根是受熏之处,原因是:作为受熏处要有“不间断”这个条件,但眼识等的六种识有时会有间断,而不能接受熏习,所以只能承许熏习在色法的根当中。又有在识类上受熏的情况,这是指无色界没有色,所以业力只熏习在识的同类当中。又有“六识辗转互熏”的说法。
按照大乘的教义,都共许有熏习。但不承许业熏习在其余的色根等处,而只应承许受熏在第八识的相续中,这样才能通于三界。因此大乘师问难说:原本业是熏习在第八识处,却执著第八识之外的另一个业不熏习之处,认为将从那里感果,这样业所熏习的第八识,反而不承许由它生起狱卒等事,这有什么理由?(颂文前两句的“余处”,是以第八识和它以外的处所互为余处来说的。)
总之,业熏习在哪个识里,就从那个识产生果,而你们却安立从一个业不熏习的地方产生心外的果,这是很颠倒的说法。
这样,小乘论师又反驳说:你说一切都是唯识,没有心外的境,那么为什么在《阿含经》里说有十二处呢?既然一切只是识,那应当只说意处和法处,而不应当说有其它十种色法体性的处(也就是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这五种内处和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这五种外处,都是色法的体性)。既然佛说了有十二处,那么很显然,应当在意处和法处之外还有五根、五境这十处。
对此回答:
依彼所化生,世尊密意趣,
说有色等处,如化生有情。
这是依于彼所化众生的根器差别,世尊应众生的根机,以密意或者特别的用意而说有色等十种有色处,如同世尊说有化生有情那样。
这个比喻是指某些人听到无我时,就问佛:如果没有“我”,那以什么投胎而转到后世呢?为了回答他,佛说有中有的化生有情。这样说是有意趣的。其实,并没有什么实有的中有化生有情,但佛随顺恐惧断灭的有情,就针对“现相中阿赖耶识相续不断”这一点,安立 “从死到生这个阶段的假相”为“中有化生有情”。安立十二处的教法就是像这样的情况。
那么以什么密意而宣说色等十种有色处呢?
颂中回答:
识从自种生,似境相而转,
为成内外处,佛说彼为十。
这一颂讲到了“五根、五境也是唯识”的这一真相。“识从自种生”的意思是:事实上,五种识的现行都是从各自的种子而生。也就是,从前在阿赖耶识里熏习了五种识的种子,到种子成熟的时候,就从内现起五种识。因此,是对五种识自己的种子称之为“根”,“根”是生识的所依。
以前认为根是一种色法的体性,依靠这样的根而产生识。但按照唯识学来说,能生识的所依或根,唯一是识的种子,是把各种识自己的种子称之为“根”。
“似境相而转”这一句说到:前五识由自己的种子产生后,能变现似乎有见、相两分,对于所变的见分称为“五识”,对于所变的相分(好像是在心外存在那样的境相),叫做“五境”。其实,五根、五境都不是离开识而存在,所以仍然是唯识。
比如,当眼识自己的种子成熟时,就现起了眼识。在现起眼识的时候,显现成好像有两分。既有明了地识别形状、颜色的这样一种见分,又有好像在心外的那里存在的境相。实际上,这就像做梦的习气成熟时,现起了梦中的识。当这个识现行时,显现上好像有见、相两分。比如梦中“欣赏花园的美景”这件事,就只是一个识,当这个识出现时,既有明了地分别各种花的这一种见分,又有似乎在心外存在的种种花。当时错乱中,误认为这是在心外存在,其实只是一个梦心,没有心外的花。醒觉位的五根、五识,跟这一样。
总之,在八识田里熏习的五种识的种子,到成熟的时候,会现起见、相两分。针对现起的识,按它的因、相、见三分,分别取了根、境、识的名字。也就是说对于能产生识的所依,即先前熏入的种子,称之为根;对于成熟时变现的能了别境相的“见”这一分,称之为识;对于好像显现在心外的相分,称之为境。名言中根、境、识的真相就是这样。
对方问:既然你承许有种子,那就成了离识而有种子,不还是心外有法吗?
答:如果你承许种子是在前六识中持有,那么这不是离开识而存在。这只是随经部师,按照承许六识的观点来讲。究竟的唯识义是指在阿赖耶识里含藏能生各种识的种子,这些种子是在识田中含藏,所以并不是心外独立存在。这样就知道,在成熟位所变的相分——好像在心外存在的五种境,其实不是离开识而独立存在。能变五种识的种子即五根,也不是离开识而独立存在。所以内五根和外五境都是唯识。
“为成内外处,佛说彼为十”,意思是,佛以密意而说到有根、境十处。佛的用意是首先破掉外道执著“身体为一合相的我”。这时就用了权巧方便,对本无言说的法,以言说先成立有内的五根和外的五境这样十处。佛这样说那只是不同的十种处,对于众生破除我见有大利益。
意思是,这唯一是随顺他方而说,不是佛自方有这样的承许。在佛自己前,并没有什么内、外十处。但是,对执著心外有境的众生来说,如果一开始就说“心外无法”,他还接受不了。所以退而求其次,首先破除他执著“身体是一合相我”的这种心。为此,佛以密意宣说了有内外十处。
依此教能入,数取趣无我,
所执法无我,复依余教入。
像这样讲了内外十处的教法后,如果是有智慧的人,就会依照佛说的这个教法,意识到自己无量劫以来,一直落在愚痴的黑暗中,妄执自他的五蕴身是一合相的“我”,由此沉沦生死。
凡夫把五蕴看成是一合相的“我”。实际上,这只是很多种体性的法聚在一起,里面根本没有一合相的“我”。
如果能依照教法观察五蕴身,从内的根来说,只是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五处;从外的尘来说,只是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五处。然后,在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等内五处当中,找不到“常住”和“独一”体性的我。在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等的外六处中,也找不到“常住”和“独一”体性的我。像这样,在每一个里面去观察,并没有补特伽罗我。由此能悟入无我,成就我空观。
这是大乘首先想办法把五种识的种子假立为五根,来回答小乘。在他还接受不了没有外境时,暂时说有内外十处,先让他悟入“没有补特伽罗我”,就算达到了初步的目的。
小乘又问难说:像五种境的相分色是五识所变,我们也承许这是唯识(意思是,现在眼识缘的色法只是眼识的一个相分,耳识所缘的声音也只是耳识的一个相分,这些都承许是唯识)。但五种本质境的色是属于哪个识的唯识呢?
比如看着高山,在眼识前现起了“高山”的相,而那边本质境的高山是传相者。就像用相机照一座高楼,那边的高楼是本质境,相机镜头上的高楼好比影像境。同样,虽然承许前五识所缘的相是影像,但这是以那边存在的本质境作为因缘,而现起这个影像。现在问:本质境是由什么现起的?它属于哪个识的唯识?意思是,前五识和第六识并不是亲自缘到了本质境,而只是缘到了本质境的影像。现在问:本质境怎么成立是“唯识” 呢?
回答:本质境的山河大地等同样是识变现的,而不是在识外存在。按大乘自宗建立第八识,说它里面含藏有能变现器界的种子。当这些种子成熟时,就会变现山河大地等本质境。前五识和第六识的亲所缘是识前的影像,疏所缘是第八识所现的山河大地等相分。这个相分或所缘有亲、疏两种。总之,本质色是第八识的亲相分,这些相分不是离开第八识而存在,所以也是唯识所现。
再以比喻答复小乘:
小乘人认为,只要佛说的法,就都是真实的。对此,再举出比喻来证明,佛说的很多是密意教。所以以“佛说了有内外十处”并不决定真的有内外十处。
比如佛为了遮止众生的断见,会宣说有“有情相续”(有一个三时辗转不断的相续),但事实上连有情都没有,哪有有情三时不断的相续呢?同样,佛的密意是为了破掉众生执著一合相的“我”,而设立了“内外十处” 的教法,让众生作“多体观”。一旦修成了多体观,看到了只是多种不同体性的法,就能断定没有“独一”体性的我。
“一合相”的意思,比如认为有个浑然不可分的整体的身,这叫“一合相的身”。认为有一根浑然不可分的整体的柱子,这叫“一合相的柱子”。但在显微镜下见到只是一个个的微尘时,就不会有“一合相”的错觉。现在眼前的物体、身体等,因为各个支分结合得太紧密,会让人看起来浑然一体。如果一一地分析内外的十处,看到是很多不同体性的法,就会破掉一合相的妄执。
所执法无我,复依余教入。
世尊先是为了破除凡夫一合相“我”的执著,就宣说了十二处。这样观察到了十二处中都没有我,就会悟入人我空。之后,再依其余的唯识观,知道一切法都是心变起的,并没有自己的体性,由此会领悟到“心外无法”,凡是识变现的一切法都没有它的自性。意思是说,这不是它自己成立的,而只是心变的一种相,哪里有它的自性呢?这样,就能观察到诸法没有真实的自性。由此遣除法执,就能成就法空观。所以,先依“内外十二处”的教法,能悟入无有补特伽罗我;而对于“所执著的万法原本无我”这一点,再依靠其余的唯识等教法就能悟入。
以彼境非一,亦非多极微,
又非和合等,极微不成故。
对于这个世界,世俗人看来,这是心外的一个客观世界。外面有实实在在的大地、山河、花鸟、人物等。内外道很多宗派也承认心外实际有色法存在。这些认识和佛教唯识的理念就有了一个交锋。只有破除这些存在客观外境的邪见,才能建立万法都是唯识变现的正见。
这里首先陈述外道的观点。有一派外道认为:当世界坏灭的时候,粗大的物质现相会坏灭消失,但是,组成广大物质世界的基础——微尘,它是永恒存在的。当一个新的世界重新形成的时候,这些散布在虚空的微尘又会纷纷积聚,最后形成一个庞大的三千大千世界。他们认为,形成后的这个广大世界是一体无分的,或者说是一个实有的整体。
佛教中的有部宗并不这么认为。他们认为在空间里,有很多不可分的微小实体,叫做极微。所有粗的物质不是世界的真相,实际存在的只是极微。他们认为前五识所缘的实际是外境的极微。
经部宗认为,眼、耳等的前五识不可能缘到极微本身。拿眼识作为例子来说,只有多个方位的部分集合起来,才显现为一种形体,人们的根识也才能见到它。如果一个法没有上、下、左、右等的任何部分,是不会呈现为三角形等形状的,所以说没有方分就不呈现为形体,也就不成为眼识的所见。按照这样类推,就会明白前五识见的不是极微本身,而是以极微和合为因缘,自己的识变起影像而作为所缘。诸如此类,这些宗派都认为在心外是真实有境的。
唯识师以所谓“极微不成故”,一句话就破了这所有的观点。无论认为外境是一体、多体、多体和合而变现影像等,所有这些心外有境的观点,都建立在极微的存在上。如果极微不成立,哪儿有极微合成的一个三千大千世界呢?空间里又哪里有多个极微的实体呢?如果极微都没有,又怎么有以极微为因,而在前五识前现起影像作为所缘呢?所以,一旦破除了极微,就没有办法再承认心外有境,心外有世界。我们的观念也要随着改变,应该承认所有一切大大小小的色法,那只是心识变现出来的相,就像梦里的种种境界那样,虚幻无实。
以下开始具体破除极微:
极微于六合,一应成六分,
若与六同处,聚应如极微。
假如说,心外的空间中存在有很多不可分的极微实体,那我们就可以取七个极微。也就是在中间取一个极微,东南西北上下各取一个极微,让六个极微向中间的极微包围。
这样做只可能出现两种情况,微尘之间接触或者不接触。如果六方极微都没有跟其它的极微相融,而各自占据自己的位置,去接触中间的极微,中尘跟六个极微的接触面就都不同,这样,中尘就可以分成六面,也就不是极微了。这就像一个人站在中间,六方的人都向他集聚的时候,每一人与中间者接触的地方绝对不一样。同样,如果中尘可以分成六分,这就不应该是无分极微了。
如果六尘没有别别占据自己的空间,那么当六尘与中尘集聚时,就成了和中尘完全融合,而成为一体。这样即使集聚再多的极微,也都只剩一个极微了,因此说 “聚应如极微”。像这样说来,整个三千大千世界的极微不断地向中尘集聚的时候,最终也要变成一个极微的量,但这显然不成立。
对方又这样说:极微无方分的缘故,极微间不能成立有聚合,但是,比极微稍大一点的聚合色,它是有方分的缘故,由聚色不断地聚合可以合成粗大的色法。
对此,我们进行破斥:
极微既无合,聚有合者谁,
或相合不成,不由无方分。
既然极微无法成立相合,它就不可能聚集成一个更大一点的聚色。那么这个比极微稍大一点的聚色是从哪里来的呢?如果聚色不存在,又怎么能以聚色来合成粗大的法呢?所以极微不能成立聚合的缘故,聚色不成,没有聚色的缘故,又怎么能合成世界呢?
再者,你说极微无方分的缘故,不能合成;聚色有方分,可以合成。那么,以极微无方分的缘故,也就不能合成有聚色;没有聚色,那么所谓“聚色有方分”也就不成立了。所以最后不论是“有方分”或“无方分” 都不成立“相合”。这样就不必再认为“极微是由无方分故,无有相合”了!
以下再换另一个角度来破斥:
极微有方分,理不应成一,
无应影障无,聚不异无二。
如果极微真的存在,那只有两种可能,要么在它上有各个方位的部分(叫有方分),要么没有各个方位的部分(叫无方分)。如果极微是有方分的,那么在一个极微上,就能够分得出上下左右。如果能够分得出上下左右,那就不是独一的实体了。怎么说呢?我们观察:一个极微,如果有上方和下方,那处在上方就有属于它的部分,下方也有属于它自己的部分,上面和下面是各自不同的两个部分。这就像一家人里,父、母、孩子是不同的三个人,这样的三口之家不能说是实有的“一”,它只是对于三个人的集聚,假立一个“家”的名字,实际上“家”并没有一个实体。同样的道理,只要在极微上,分得出来上下左右各自不同的部分,那就可以看到,每个部分各自都是别别的,就像家庭成员各自不同那样,这只是对多个法的积聚安立“一”的假名,而不能说是实有的“一”。所以如果说极微有方分,那决定不是独一的实体法。
如果认为极微是无方分的,那显然不应当出现“影、障”的现象。“影”和“障”是两种现象,“影子”是指阳光照着一个物体的时候,背后会出现阴影,物体会有被照到的一面和没被照到的一面。比如说,太阳从东方照着一间房屋,有阳面和阴面,显然房屋的前后面是不同的,阴面才出现了影子。如果极微没有方分,那么由极微组成的房屋就应该没有前后的不同,当阳光照触的时候,房子应该前后全部都被照亮,不应该出现一面亮一面暗的现象。所以,“极微无有方分”是不成立的。
“障”是指在由极微合成的聚色上有互相障碍的现象,比如两个碗靠在一起,只是一分接触,而没有触到其它部分。如果极微无方分的话,不应当出现只触到一部分而行不到其它部分的现象。
对方说,你的推论针对粗色来说是合理的,但这并不适用于极微。也就是说,阳光照射粗大的物体时,可以看到有照明面和阴暗面的差别,但这不能放在微观中的极微上来说。“障”的现象也是如此。
对此回答“聚不异极微”。也就是说,粗色和极微之间并不是别别他体,离开了极微,并没有独自存在的聚色。就像一辆车的运行实际是无数个极微的运行,如果每个极微没有向着东方运行,就不会出现车向东方运行的现象。同样的道理,在单个极微上,没有被照面和不被照面的差别的话,那在粗色上面也不可能有两面的差别。因为阳光照到一间房屋,实际就是照到了组成这间房屋的一堆极微上,如果这些极微都没有前后面的差别,那么阳光照射的话,所有房屋上的极微都应该是全体被照亮,应该会通体透亮,而没有阴暗面的,那就不应该出现后面的阴影,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。
再来讲讲“障碍”是怎么回事。其实,宏观上两个聚色之间有障碍,就是指微观上两组极微两两之间有障碍。也就是说,落到最细的两个接触的极微上,它们一定只是一分接触而不行在其它部分上,不然如果是全分接触,那就成了融为一体了。这样两组极微不断地融合为一,也就成了粗大的两个聚色合成为一个了,但这是不成立的。所以只有承认极微之间有障碍,这样一来,就在一个极微上有接触的部分和行不到的部分,也就成为可分了!
到这里已经完全破除了对方的观点。
对方说:我还是想不通,为什么眼睛看到了各种形状颜色,耳朵现量听到声音,鼻子也闻到香,舌头尝到了味等等,这是现量见到有心外的境,怎么能说是唯识变现,没有外境呢?
如果心外有境,那么这个境只会有两种存在情况,要么境是多体的,要么境是一体的。如果外在的境,是以多体法的体性存在,那一定最终会落到极微上。具体来说,如果空间上有多个东西,那必然是彼此两两相对,而且在同个物体上会存在不同的面向,当这个物体面对东方时不可能同时再面对西方,不然的话,就成了其他一切物体没有了东西南北的差别,而全部都处在同一个面向上,但这是不可能的。因此,对于中间的物体来说,它就有面对东方和面对西方等的不同情况。这样,中间的物体就可以被分成不同的多个面,因此就成了只是对各个部分的积聚安立“总体”的假名,实际并不是一体的粗色。这样把粗色分成更小的部分之后,再在部分上分这样不断地分析下去,最终成了可分的就不是实法,是实法就决定不可分,因此如果有外境,就一定是以不可分的极微体性存在,而它已经被破除了。
如果如外道所说整个外境是合成的实有的一体,并且在心外实有存在。这样就有以下的过失:
一应无次行,俱时至未至,
及多有间事,并难见细物。
如果外境是一个实体,没有别的,那就成了“一应无次行”,就是说应该没有所谓渐次的行走了。因为所谓渐次行走,刚开始是在此地,中间到了彼地,再往后又到了更前方,这叫渐次行走。然而你说空间是一体的话,当我的脚迈到此地的时候,它就已经迈到一切处了,也就不可能有时间、空间上的渐次行走了。但这显然与事实相违。
其次,既然外境只有一个体,就不可能有“俱时至未至”。也就是说,在同一时刻,不可能存在我已经到达一个地方,还没到达另外一个地方的情况。比如说,在此时我到了此处的话,应当到了一切处,因为此处和一切处没有两个的缘故,我一到此处就成了到一切处了。或者说,我到了此处而没到彼处的话,因为没到彼处,就没到一切处,那也就没到此处了。
再者,外境只有一个体就成了“及多有间事”,就是说,不应当存在有很多空间上的间隙。但我们现量看到,一切的万物都处在自己的位置上,彼此间都有间隔。此不是彼,上不是下等等。如果按照对方的观点来推,比如说现在空间上有牛马存在,以外境是一体的缘故,以牛的所在位置来说,应当没有“到”和“没到”的差别,牛到了此处就到了一切处;马也是这样,既然牛马都遍一切处,那么马也就遍在牛所在处了,因此牛马合为一体,分不出来牛是牛、马是马了。这样,万物将没有彼此的间隔,都浑然成为一体,因此人们也分不出彼此,人甚至也变成牛马了。
另外,如果外境只有一个体,那么也就没有了时间上的间隔。比如,今天我在成都的时候,还没到达拉萨,到了后天的时候才到达拉萨,时间上有这样的前后差别。但是按照对方所说,外境就只是一个实体,那么我今天在成都,同时就应该已经在拉萨了,不应该出现今天和后天之间的间隔。
其次,无法成立难见微生物的现象。为什么?因为微生物再小它也占据一个空间,当它出现的时候,它就成为一个境,而境是一体的缘故,所以这个境就遍一切处了。因此,哪怕再小的细菌等的微生物,也成为遍一切处,跟粗显的现象一模一样了,成了人人放眼可见,但这也显然与事实不相符。由此证明对方的观点是极其荒谬的。
以上大乘唯识师破除了极微,这就说明,无论内的眼等五根,还是外的色等五境,都是识所变现的。这样就破了实有外境的观点,成立了万法唯识。
到这里有人问:上面已经讲了,无论以一体或多体都不成立外境,一切都是识变现的,这样内识变现色法等的境相是一还是多呢?
大乘唯识师回答:依唯识义,非一非多。也就是说,从本体上观察,各种外境都是随着自己的识变现出来的,并没有一个实法作为外境物质的体,所以境与境之间不是一体性。而且识变现的任何一处外境当中,都有很多色法、声音积聚,境本身也非一体性。这就好比一块白色的石头,上下、左右、前后,由很多方位的色法积聚而成,我们就这个坚固积聚现象假立它为一,实际上它并不是实实在在的一块石头。这样我们放眼看去,内外环境当中一切的色都有上下、左右等等的空间的方分,绝对不存在无方分色法的显现。就比如我们口里吃一个东西,在缘取触尘的时候,实际上也是上下、左右等的不同。屋子里漂浮的气味,上、中、下各个方位也有所不同,左边有点香、右边有点臭、上边有点焦等等。所以说,色法不是实有一体的,其他的声、香、味、触等同样也有多分的体性,也不是一体。总而言之,唯识变现的色法,在现起的时候就有多分的相,所以境不是实有的一。
既然不是一,那是不是多呢?很多个法各自有独立的自性,彼此之间别别无关,才叫多体法。心幻现的境不是实有的多体法,因为心识一时只变现一相的缘故。如果A、B境都是心一时变出来的,那么他们是有则俱有,无则俱无,而不是独立的两个实法。因为如果是独立自性的两个实体,即使A不存在了,B还会存在。详细地来说,一个识生起的时候,不是把一堆已有的东西渐次聚在一起,逐一变现,而是按照过去因位心识的习气,相应的,很多色法自然顿时就变出来。这里要明白心就像一个幻师,它能一时幻现出多维、多分的相分,这些影像可以用意识分判,但是不可能得到各种东西的实体。就像梦里可以一时变现出一个多维、多相状的影像境,刹那间出现各种人物、楼房、车辆、各种声音、香味等等,这些色相都是一时显现出来的,每个法显现各自不同,虽然各自有一定的体积、大小、重量、强度等等,但却不是实有的他体法。因为心识一时变现一相的缘故,所以影像之间不是多体。同样,境相是由心识一时顿现的一幕多维影像,所以不能说境是实有的别别多体。
境不是实有的一体,境也不是实有的多体,但是在名言上可以以意识假立一体多体。因为事物空间上下左右的相不同,也有青、黄、赤、白等的各种色彩,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的感受也不同,所以从有多分的境相上面,可以假立是多。又因为它是一个识一时顿现的境,所以也可以假立是一。
比如说,我突然很紧张,整个脸一下子出现一个紧张的表情,看起来它是一个相,但是真正细分的时候,这张脸的肌肉、肤色上下左右有无数个相,所以它不是一,应该是多。但是,如果单看每一个相,是看不出紧张的表情的,脸部所有的这些相的综合,就是那个紧张的相,而这所有的相是由内的识一时变现出来的,因此这不是别别独立的多体,从这一点可以假立是一个总相。
又譬如我现在开口说“阿”,这个“阿”的声音传出来有一个范围,如果我的声音很好,可以传到方圆几百米,声音由粗到细,空间的各个方位都有各自不同声音相,但是这些声音都是由我口里传出的,都是那个“阿”的声音,不可能切割成几个无关的体,所以这个声音实在不是一,也不是多;假立的话可以是一,也可以是多。就像这个道理,名言中的一切现相,都是唯识一时变现的。所以不能把它分割成各式各样无关的他体,也不能认为它是一个独一的实体。
唯识为什么要用“唯”字?这是很妙的。在破独一的时候我们说过,实有独一的法没有什么具体的相,在世间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法。但是没有不等于空无,我们这个无相的心能变现各种景象,轮回、涅槃方方面面的相都能显现。小到一个指端,也可以有无量的相。再缩小到一个毫毛,它还是有无量的相。这个道理深入下去,就叫一多相即。真正到了出世间清净的境界里,一个微尘里可以有无数世界,这就是一即无量。因为真实之中没有自性的一和多,所以万法非一非多。而名言之中,又可以说一说多。
对方认为:对一切法的体性不能随口判定,应该依据量来判断它的有无,而在一切量之中没有超过现量。既然最殊胜的量是现量。唯识说没有外境,为什么我们现量证知有这些境呢?对方认为现量是最有力的证据,我们有现证外境的觉知,现量证知有色法、声音等等,怎么能说没有外境呢?因此应该承许有外境。
以下先说明为什么现量是最殊胜的量,之后再展开详细的论述。
所谓的量,有圣教量、现量、比量三种。圣教量,是指圣者的一切言说。内道佛教徒公认这些是谛实语。在双方诤论的时候,可以引用佛菩萨的言说,作为证明自己观点的依据,所以称之为量。
现量,就是指心对于境以现前、现在、显现明了的方式衡量,所以称为现量。这里有三个现字,一是现前,并没有隔障;二是现在,不是属于过去、未来的法;三是显现,并不是模糊。有了这三个现,对于境就没有任何的犹豫、疑惑、估计等,这就叫做现量。
比量,就是对于有障隔,没有现前的境,或者属于过去、未来的境,以及模糊不明显的境,很远、难以决定的境,对这些境,通过如理观察,心可以衡量到它的真相,就称为比量。
比量有三种:
第一、比如从远方看到屋子冒烟,就能推断屋子里生了火,这个不是现量境,因为有墙壁障隔,当时并没有现量看到红红的火,只看到生起了白烟。由于过去已经见到某处生火就会出烟,火是烟的因,有因才有果,所以现在一出现烟,通过见因果量来推测,就知道它不会无因而生,它的因决定是火,因此就知道屋子里决定有火。
第二、见到牛的脚印,就知道这里有牛经过。这也不是现量,因为牛经过是过去境,并不是现在境,但是通过牛的脚印推断有牛经过,这也是通过比量得出的。
第三、在昏暗的夜里见到远方有一块黑影,误以为是一只老虎。但往这个地方扔石头或用鞭子抽的时候,没有听到老虎吼叫声,也没有任何动静,因此就知道那不是老虎。这也不是现量,因为前面这个境不明显,不能确实它到底是不是老虎。但是通过扔石头就能够比量推理那不是老虎。诸如此类,假借事实、原理来推理不现前、不现在、不决定的事,这就叫做比量。
通过这些阐述我们就知道,一切量之中现量最殊胜,因为它是圣教量和比量的根本。为什么呢?因为比量一定要借助现量才能运行,如果过去从来没有见过,那就没办法推理。比如过去没有看到过火,也没有看到过烟,不知道生了火才会起烟,那现在就无法从烟推知有火。所谓的圣教量,是圣者现量证得了万法实相之后,用语言文字表诠出来的,所以圣教量也是由现量流出的。这样就知道,三种量的准确性,最终还是取决于现量,诸量当中现量最殊胜。现量前有的,那决定是有,如果以现量决定没有,那也决定得不到。因此对方问,如果没有外境,人们怎么会现量觉知外境存在呢?人们说我现在见到了这样的色,听到了那样的声,我接触到了水火等,既然有这种现证外境的觉知,因此就能够断定外境是实有的。
对方以现前觉知为理由,证明心外存在外境。但这样的论证不成立。正式辩论前先界定一下“现觉”的意义。所谓“现觉”就是现证外境的一种觉知。
颂文说:
现觉如梦等,已起现觉时,
见及境已无,宁许有现量。
对于对方的妨难,以下分两段破除:
第一、以有现证外境的觉知,不决定有外境。
第二、现证外境的觉知不是现量。
首先第一、以有现证外境的觉知,不决定有外境,如梦等故,颂文“等”字包括阳焰、幻事、眩翳等等这些现觉。这意思是说,以有现觉故证成外境存在,不合道理。比如作梦的时候,当时虽然没有外境,但是自己也有一种现证外境的感觉。比如说梦中有一个人伤害自己,当时确实是现量的感觉,自己有一种现证外境的觉知。或者当我在梦中听法,梦中有现量听到法的觉知,以这种现觉,并不成立当时的境就是外境。另外,患眩翳病的人,现在就看到眼前有很多毛发。虽然他现量看见了毛发,这也不能说明这是在心外有的毛发。或者,一群干渴的鹿,看到阳焰水,认为远方有一条流淌的河流,所以拼命地往那儿奔去,鹿有一种现证前方有河流的觉知,但是也不能证明那里有真正的河。又比如,印度盛行幻术,人们在看表演的时候,真的以为空中有很多骏马,那个时候也是产生现量见到有马的感觉,但是以他认为现在有外境的觉知,并不证明存在外境。
以下讲第二段破法:现证外境的觉知不是现量。
本颂的后三句说,“已起现觉时,见及境已无,宁许有现量。”意思是要区分所谓的现觉和现量。现觉是一种觉知,不等于现量。觉得有外境只是一种知觉,并不是现量。因为前五识像傻子一样,没有什么现觉,只有第六意识才会起现觉。起现觉的时候,过去的境和对于境的能知,都已经灭了,没有了,现觉落在后刹那就已经不是现量了。
下面又分成两段来说明:第一、有现觉识时,能见已灭;第二、有现觉识时,所见境已灭。
首先第一,有现觉识时,能见已灭。这是说,在前六种识里面,能直接现量见到色等是五种根识,五根识本身不会作意分别,只有第六意识能够分别是此是彼、是好是坏,以及能够分别现在见到了色等的外境。因为识和境都是刹那灭尽的体性,所以虽然自己认为,现在已经真的看到色法等等,但是在这时候,能现见色等的五根识其实已经灭了。这是什么缘故呢?根境正在相对的时候,前五识是没有分别觉知的;现前分别觉知的时候,见境的眼识等已经灭去,所以现觉是在见境刹那之后发生的事情,怎么能说现觉是现量呢?
其次,在有现觉识时,所见境已无。这是说,后刹那第六意识产生现觉的时候,色法等的现量境已经灭去了。所以产生现觉的时候,过去的那个境根本已经没有了,没有境,当然也就没有取那个境的识。这样没有了所见的境和能见的识,第六意识就只是缘过去境的影像在作分别,这样的觉知怎么能称为是现量呢?所以这个现觉不等于现量。
这里的关键要知道,第六意识不分别的时候,前五识只是单纯地了别色等的境,它不会作任何分别,不会判定境的体性是心外的境,还是心变现的相。比如一个从来没有熏习过任何概念的人,第六意识就不会产生任何的分别。婴儿、痴呆患者或者已经证得实相的圣者,他们根本不会认为这是心以外的境。对于第六意识还没有成熟的婴儿来说,他既不会认为境是心外的,也不会认为境是唯识的。但是随着后天因缘的启发,或者有人给他灌输了这样的概念,第六意识习惯了,孩子也开始逐渐地认为这些境是心外的法。
其实,境只是心前的一个境相,不能以觉知就判定这是心外的存在,因为它也可以是心变现的影像。如果认为这些全都是心外的境,那么就以如梦喻、眩翳喻等等来破斥,最后没有理由决定是心外的境,就不得不承认境只是心前的境相了。
这个问题的根本就在于,前五识单纯取境的时候,它不会有这些分别想法,它只是单纯取了一个红色、蓝色、长短,或者此方、彼方等等的境相,它不会认为在那个地方存在一个与我心无关独立他体的法,不会分别这是心外、那是心内,也不会认为自己现量见到多少米外的高山,五根识从来不会想这些。这就像一面镜子照相的时候,它只是去照这个相,镜子不会分别这个是实有,还是不实有。只有第六意识取相的时候,才会分别认定有、无、是、非等。比如对于一位异性,不起分别的时候,没有认为他很可爱,只有第六意识分别的时候,才觉得他很可爱,自己很喜欢他。
所以对心外有境这件事,前五识不负责任,前五识不可能产生分别,它也没有作出错误的判断。所谓“我现量觉知有一个心外的境”的现觉,一定是第六意识的事。只有前五根窗口取得了境相的信息,第六意识才能缘这些素材作分别的,如果五根识一无所取,毫无境界,第六意识也就无用武之地,没法分别判断了。
通过以上这些分析,就会明白六识的运行机制。前刹那根门开张的时候,前五识在现量了别境相,五根识不会在这上面增添什么,因此,它像傻子一样。第六意识看起来聪明伶俐,善能分别,但其实犯错误的罪魁祸首就是它。它的工作是在后刹那作的判断,然而后刹那的时候,前刹那的境和识已经灭掉了,它从来没有见过“外境”本身,所以怎么能相信自己第六意识的分别呢?怎么可以依它的想法为根据呢?
以下是对方的挽救:
他说:即使现觉只是第六意识的一种忆念而不是现量,但这个忆念必定有它的因。现在能忆念的识一定是缘着过去曾领受的境而产生的。如果过去没有领受过境,后来也不可能生忆念。这样以果推因,由现在有现觉,可以推出前面的刹那曾经现量领受到了境,这样还是能够以现量证成有外境。
唯识师说,这个推理不成立,为什么呢?
如说似境识,从此生忆念。
先前有了领受,后来才有忆念。在这一点上,你我没有争议,大家共同承许。但是以过去曾经领受过境,不能决定存在外境,不能证明这是心外的境。比如梦里识也能领受一种好似外在的境,后来也会生起这一类的忆念,但这并不能证明梦境是心外的境。
那么,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怎样呢?应该说,先前虽然没有外境,但是眼识等变现境相的时候,感觉这好像是心外的境相。后期第六意识与念心所相应,产生回忆的时候,第六意识还是会认为,这是我先前曾经领受过的一种外境,还在继续重复过去的那种感觉。所以,以后面能忆念来证明先前领受过实有的外境,这在道理上不能成立。先前在错觉中就认为那是心外的境界,后来回忆的时候,还是跟着前面的错觉,重复着同类的影相。错误的认知会产生错误的忆念。这就像一个人一直把另一个人看成是亲友,后来回忆的时候,他依然产生一种亲友的感觉,而实际上那个人本身是他的怨敌。同样的道理,先前的错乱延续到后位,在产生回忆的时候,也会产生类似的影相。所以不能以后来的忆念,说明先前有一个真实的外境。
以下再具体解释一下。我们虽然承认先前有领受,后来才有忆念。但是以先前有领受就证明这是外境,这就不合理了,为什么呢?因为真实的情况是,先前领受的并不是实有的外境,那只是内识生起的时候,变现出好像是心外的一个境相而已。就像有眩翳者,在心外的虚空之中看到了毛发,但这只是由他的错乱识所变现的,外境虚空里根本没有毛发。又比如我们梦中虽然现出很多男女、城市、高楼等的境相,当时自己丝毫不觉得那只是心变现的幻相。就在梦心变现种种的境相当下,去寻找,能不能在心外找得到这些街道、高楼、男女呢?肯定找不到。可见错觉里好像有外境,其实是没有外境的。
又比如饿鬼曾经见到多少公尺外,有一条脓血充满的河,后来他修行成道,得到了宿命通,他回忆过去做饿鬼时,曾经见过的那一条脓河,也知道过去感觉那是心外的脓河。就像这样,宿命通能回忆当时做饿鬼时候见的脓河,而且也曾亲自领受,但谁都知道心外并没有脓河,那只是饿鬼的习气力变现的。像这样就明白,领受了境也不决定是心外的境。饿鬼领受了脓河,心外并不存在脓河;地狱众生见到了狱卒、铁狗、铁鸟,也不是心外有这些。这一切境相都是众生各自业识变现的。当业力成熟的时候,一下子就冒出这些境相,感觉好像在心外,实际上去寻找的时候,是得不到的。以正理去观察的时候,丝毫不成立;圣者瑜伽现量中也得不到一个心外的境。所以虽然可以通过忆念,推出过去曾领受过对境,然而以曾经领受过,不能证明这就是心外的境。
对于这一点,《成唯识论》这样说:“现量证实,不执为外。后亦分别,妄生外想。故现量是有,外境实无。以诸外境,唯识变故。现量不缘,外境生故,亦不分别,内外相故。”
这段文的意思是说,前五识现量证知的时候,并没有执著这是心外的境。就像前面所说的,意识不发达的婴儿,已经得了痴呆症的人,或者已经证悟的圣者,这些人都不会认为这是心外的境。前五识不会起这种分别,只是后一刹那的时候,意识分别了,错误地认为这是外境。可以说有现量但是不能说有外境,因为似乎是心外的境相,只是内识习气成熟变现时所生起的错觉。这个错觉主要归咎于第六意识。然后,所谓的回忆是这个错觉后续的事情,它是第六意识跟念心所配合,后来出现的错觉相。
其实就这事情本身,前五识刹那现量缘境的时候,根本不会分别这是内,那是外。因为境一现的时候,就是整个通盘现在心前的。这就像梦中,可以同时显现街道、房屋、自己和其他人。自他同样是心现的,为什么要执著身体是内,其他的是外呢?应该明白其实就是一个识。如果错乱了就会分内外,不错乱的时候,也没有什么内外。
对方又提问:如果按你们唯识师所说的,不但梦中根本没有心外的境,醒觉的时候也是如此。那么,醒觉时候应当知道没有外境,为什么呢?因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梦境是假的,觉醒的境界是有的。既然人们有这样的认识,说明醒梦的境界是有所不同的。梦中的境界可以说是识变现的,醒觉位的境界应该是心外存在的。
唯识师回答:
未觉不能知,梦所见非有。
其实梦中自己并不知道,所见的那些境没有,只有醒来才知道。同样,处在轮回的错觉中,自己并不知道醒觉位所见的那些境没有,只有悟了才知道。
其实,“认为醒觉位的境界真实,梦位的境界虚假”,这样的认识是太粗浅了。对于梦位和醒觉位,需要仔细地辨别。对于梦来说,可以分成三个阶段:正在迷梦中没有觉醒的阶段;从梦中醒来还没有起念的阶段;回顾的阶段。对于轮回中醒觉位的境界,同样有三个阶段:正处在轮回迷梦中还没觉悟的阶段;从轮回梦中醒来无分别的阶段;后得位辨别的阶段。
对比醒与梦,其实所谓梦是假的,并不是在做梦的时候知道的,而是从梦中醒来,回顾梦的境相,才知道那些都是没有的。再进一步详细辨别的话,刚从梦中醒来,第六意识还没有分别的时候,心里空空的,什么都没有。然后自己开始回顾,我刚才梦到了什么?我被敌人追杀,非常害怕、非常恐惧。现在看看周围,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找不到梦里的情景。这样通过回忆、对比、辨别,最终判定梦中的一切都是心变现的,并不真实。
以此类推,我们现在处在白日梦当中,根本不清楚这些境相是心幻变的,只有等到登地见道后,出现了后得位的智慧,叫世间清净智。这时候,它去分别以往种种的时候,马上就会明白,这一切都只是心变现的,跟梦境完全一样。
像上面谈到的是很大的问题,所以下面还要更细致地讲解其中的要点。
一般凡夫在做梦后醒来,会觉知到梦境不真,那么同样的,漫长的轮回梦一旦醒过来,也有类似的情况。但是,也要分清根本智的现证和后得智的辨别的差别。就比如说,前五识当它现证的时候,它没有什么分别,就是对于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,直接了别它的相,这以外没有添加任何分别。其后,第六识依照前面的所缘取的境相,它会做进一步的分别。但是所谓的现量证知的时候,也就是在当下的刹那,没有什么隔断的,这不是属于过去和未来的事,也没有什么模糊、犹豫,这个时候就叫现量。
在这里,你就要明白所谓现证的涵义。当下的境现前的时候,直接体认它,在这上面有什么说的吗?有什么分别的吗?都是没有的!要知道它只是单纯的证知,这以外没有任何增益。所以当前是什么,就了认什么,这就叫“现证”,叫“现量证知”。但是这只是属于一种世俗当中根识的现证。
出世间的现证是什么呢?就是实相是什么,当它显露的时候,当下就会取了,不是什么过去、未来的境,不是比量推知,没有什么模糊、犹豫、隔断、推测,就是当下现的时候,直接证了,这就叫现证。但是当现证的时候,是无分别智。在这个时候没有语言,没有思维活动,不会再凭白地加什么,本来就是如此。所以,在前面现证的时候它叫根本智,也叫无分别智(无分别的意思是,什么分别都没有)。所谓的后得智,就是根本智现证之后得到的智,这种智叫世间清净智。
之所以安立世间,是因为它有分别心的活动。你要不起分别,怎么会说此说彼呢?所以我们说正现证的时候,就是无言说相、无心缘相,没有任何攀缘的相。而之后,有名言上的建立时,后得智它会对这些做出辨别。这之后的后得智现前的时候,它就对于各种的差别,开始无误地去识别、去建立,这上面有思维、有语言、有种种差别安立。这个智现前的时候,就开始了知过去的生死当中,虚妄所执的这一切全部都是空的,一切的相都是心识幻变的,他就恍然明白。因为他已经现证了,就知道这些不是心外有的东西。当即就会明白,这唯一是内的识变出来的。一旦错乱的习气给消掉了,这些就不会现前。这时才真正地认识了三界唯识,没有外境。
所以,菩萨后得位的时候,真正知道这一切都是唯识假立。所谓的“假立”,就是说这仅仅是一种虚假的成立,而不是以它的自相成立。它是怎么来的呢?就是内在的识经过一些错乱的熏习,当它习气成熟的时候,就会变现出如梦般的错乱境相,就只有这一点。所以,菩萨观整个世间相,一切皆如梦。
所以,这跟你举的梦是一样的。人正从梦中脱出来的时候,只是离开了各种梦想,但是他心里没有起什么分别,说过去那是个梦、梦里的境界没有等等,他没有这些分别,这就叫现量。但是紧跟着后一刹那,他就开始回想、观察,当时的梦是怎么回事?现在一点没有。啊!原来当时的梦只是我的心现的,不是真有那回事。这个时候他就觉得,为什么梦中见到可爱境时生贪?为什么很恐怖的场面出现的时候,会那么恐惧呢?这些全是假的。这时他就开始觉悟到,这些全是虚妄的、不真实的。
刚才这个比喻,很好地表达了根本智和后得智的行境是不同的。根本智叫现证,当时没有分别语言的。当下证的时候,什么境也没有,识怎么分别?后得智的时候缘境,所以它叫世间智。这两个要分清楚。要知道什么是根本、什么是后得。真正现证实相就是根本,在得了这个根本之后会得到什么,那就是清净的世间智,就是对于一切二谛所摄的万法,能够有一种无误的确认。
再讲你说的这个比喻,实际上正在做梦的时候,根本也不知道梦境是假的,只有他醒来才知道不对。同样的,在这样一个很长的生死梦当中,凡夫也不了解这是唯识,只有见道之后,他才恍然明白,过去漫长轮回中所变现的一幕一幕的景象、无数生中的种种苦乐的境遇,都只不过是识变现的假相而已,完全是一场梦,过去何必那么当真、那么执著呢?这个时候就像从梦中醒来一样。
所以,你说的比喻和实际的意义完全是同样的道理,你不必疑惑,不必以一种梦中人的想法去非难唯识。
有人怀疑:如果一个人遇到了善友,听到正法就会引起正直的心,遇到恶友,听到邪法也会生起邪恶的心。这善恶两种识显然是受人影响才出现的。朋友显然是心外的境,怎么会没有外境呢?
对此回答:
展转增上力,二识成决定。
这里先要明白,所谓唯识不是说只有自己一个识,而是说永远没有识外的境。无量世界有无量的有情,每一个有情都有自己心的相续,彼此不同、不能混淆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,所以十方世界才会有无量的诸佛,教化无量的众生,众生间才会相互影响、共同合作,人们彼此之间息息相关,才有群体的运作,才有互助,才有损害等等。如果只有一个识,那怎么会有人际关系、家庭关系、社会关系呢?显然是有很多不同的心相续在这世界共存。
尽管心识体系有无数,但绝对没有一个心外的所缘境。每一个有情心识所缘的永远是他心中变现的相,不可能缘到心外的东西。但同时也要知道,两个心识之间有增上的作用。也就是说,一个心识现行,会充当另一个心识的增上缘,影响到它的状态。
这影响就有所谓正和邪的差别,中国人说“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”。如果依止邪友,不断受邪见的影响,以这个作为增上缘,就会促使自己八识田中各种邪恶的种子现行,经过辗转地增长,久而久之,就会串习成邪的习性。如果依止善友,以他正见、善心、善行等的增上缘,也会影响自心,使自己八识田里善的种子不断地现行,这现行的善心经过串习、强化之后,就成了善的习性。因此论中说到“展转增上力,二识成决定”,就是说,由于他相续增上缘的作用,促使自己八识田里相应的种子现行。以其他心识这样辗转不断地起增上作用,就会使得自己的识最终成为一种固定的体性,这就叫“二识成决定”。(“二识”是指邪和正的两种识。)
通过以上的解释就知道:心识之间不是毫不相干,识与识能够彼此起作用,但不是充当所缘缘。心所缘一定是自己变现的影相,其他有情的识只能作为增上缘,令心产生变化。他人这种增上缘的作用,持续地施加影响,也会促使自心串习成一种坚固的习性。
对方又说:比如梦中杀人,不受罪报,而醒觉位杀人的时候,就造了很大的罪,而且会堕地狱受苦等等。显然醒梦的境界不同,这样看来,梦中的境相都是虚假的,而醒觉位的人应该是有的,所以伤害他人会造很大的罪。
回答:
心由睡眠坏,梦觉果不同。
梦位和醒觉位造业,在感果上有受罪报和不受罪报的差别,究其原因,并不是由境相的真假造成的,而是由于心的差别。
意思就是,睡眠心所能够使有情身体沉重、心识昏昧。由于睡眠因缘的障蔽,使得意识的状态非常模糊、微弱,所以它不能够在心识之中种植将来感果的种子。而觉醒位的时候,没有睡眠损坏的因缘,所以缘境分明,且势力很强。以这个原因,导致梦位心识造业弱,醒觉位造业强。又由于业力强盛的缘故,能够感果;业力微小的缘故,感果势力很小。
总而言之,无论是梦位、醒觉位,都是由自己的心造业,而所缘的境也确实只是心变现的境相,绝对不是心外的境。所以,并非以一者是外境、一者是心变现的境而导致感果不同。
对于万法唯识,一般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疑惑:
比如羊被屠夫杀死,可以说屠夫犯了杀生罪。如果没有心外的法,屠夫杀的只是自己心变现的羊,那就没有罪。这样就有世间人屠宰鸡、鸭、猪、羊都没有罪的过失。
以下回答:
由他识转变,有杀害事业,
如鬼等意力,令他失念等。
在羊被杀过程中,屠夫的杀心作为增上缘,使被杀者心识转变。羊感受了命根断绝的死亡痛苦,因此说屠夫还是有杀生罪。这就像鬼等用心意力,就可以使其他有情发狂、失念等。
如果唯识师只承认自己的识,没有其它心识,那确实有对方所说的过失。但唯识并不是指唯有自己的识,每个众生别别相续,识有无数。
另一方面,心缘的一定是自己变现的影像,其他有情心识作为自心的增上缘,能令心产生变化。也就是说,心识之间不是毫不相干的,识与识会相互作用,然而不是充当所缘缘。为什么有情之间能相互影响,相互交流呢?为什么我们能感觉到他人对自己的影响呢?这就是心念增上缘的作用。这种作用有好有坏。
如果是害心干扰,对方就会痛苦、发狂;如果是善心,对方也会感到喜悦、舒适。下面我们以“如鬼等意力,令他失念等”来说明这个道理。鬼道众生没有肉身,只有一种心识。单单以心力加持,恶鬼就可以使其他人丧失正念、发狂、着魔。如果鬼魅生淫欲心的话,某人就会做春梦、鬼压床等等。世间也有很多附体现象,一个人被鬼神附着后,突然之间就变了一个人,说话莫名其妙,行为也不正常。这些都是以鬼神心识作为增上缘,使他人的身心状况发生了改变。
我们能举出身边很多例子,说明这种增上作用。人们常说母子连心,母亲会影响胎中孩子的性情。大家知道胎教很重要,如果母亲孕期常常烦恼生气、发脾气,胎儿也会随着躁动不安,将来脾气秉性就不好。如果母亲一直非常柔和、慈祥,这个孩子性情也很安静、敦厚,由先天养成好秉赋,将来就会成为可造之才。不但母亲会影响胎儿,孩子的心也会影响到母亲。我们常常在佛经中看到,圣者入胎时候,母亲身心都很安乐。比如舍利子入胎后,母亲被他的心识加持了,突然变得非常有智慧。而且在怀孕期间,每次与兄弟辩论都必胜无疑。这就是心的增上缘作用。
又比如猫、鬼能够使人着魅;天龙、夜叉等非人能直接影响人心。如果修行人丧失正念,破戒造恶,护法善神远离,很多冤家债主就会乘虚而入,使他心狂意乱。通过以上的例子,我们就明白以他相续的意念作为增上缘,能给另一个心识带来损害和利益。因此,以屠夫杀心意念的力量,身体做出残杀行为,这样的增上缘作用下,羊的心识马上会产生变异。
旧版《阿含经》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:
佛在世时,娑婆罗那王相貌挺拔端正,自诩举世无双。他想与人媲美显示自己。听到人说:“王舍城内迦旃延尊者,相貌殊妙,世上无人能比。”国王就派人去迎请尊者。迦旃延尊者应邀来到王宫,国王亲自迎接。尊者明朗、寂静、安详的仪容吸引了众人,围观者眼睛除了注视尊者外,根本没人看国王一眼。
国王问:“为什么没人注意我?”
侍从说:“国王您虽然相貌过人,但尊者实在太庄严了。”
国王的傲慢心当下就息灭了。
他诚挚地问:“尊者啊,您是怎么得到这样端严无比的容貌?”
迦旃延尊者说:“这是过去世的一段因缘。我往昔是出家人,国王您当时是一个小乞丐。我在寺庙扫地的时候,你来乞食。地已扫完,我让你去除粪,等粪扫完了,我才给了你饮食。你因为过去为僧众服务,生生世世在人天中感得相貌庄严。”(意思你当时给寺院做了清扫工作,使大地变得清净、整洁。以这个业因,国王累世相貌都很好。由于我累世出家修行,功德超胜,所以我的相貌超过你。)
国王听到往昔宿世因缘之后,明白前世是尊者度了他。他对尊者生起无比的敬仰。请求尊者:“请带我出家,让我成为你的弟子。”然后就跟随迦旃延尊者出家了,后来他们去了阿盘第国的一处山林修道。
当时阿盘第王,名叫钵树多。他带着很多宫女到山林避暑游玩。宫女们看到坐禅的娑婆罗那比丘,相貌端正寂静,就围在那里看着他。钵树多王见到自己的宫女都围在别的男人身边,不由得醋意大发。因此他审问比丘:“你是阿罗汉吗?”比丘说:“我不是。”国王又问:“你是三果、二果、一果罗汉吗?”比丘都回答:“不是”国王又问:“你离欲了吗?”比丘仍然回答说:“没有”这个时候国王生气了:“你既然没有超胜的境界,为什么不清心寡欲,居然和我的女人待在一起,还看着我的彩女?”国王越说越气,抡起皮鞭抽打比丘。
娑婆罗那被打得遍体鳞伤,昏厥了过去,直到晚上才从痛楚中苏醒过来。他艰难地回到迦旃延尊者那里。师父见了非常悲悯他,所有师兄弟也都来探望、照顾。娑婆罗那王对迦旃延尊者说:“请师父准许我先回到我的国家,我要集合军队摧毁阿盘第国,杀掉钵树多王。等我报完仇,我再来向师父学道。”看着怒火中烧的娑婆罗那,迦旃延尊者表面答应了他的请求,说:“你今天先在这里住一晚上吧。”尊者给他安置了住处,让他好好地休息。
晚上尊者加持娑婆罗那做了一个梦。梦里他集合了大军征讨阿盘地国,结果军队惨遭失败,他被敌军俘虏,五花大绑,而且头顶插了一朵红花,对方擂着战鼓,要杀掉他。在梦里他恐怖畏惧极了,以至大喊救命,甚至叫出了声音:“我现在无有归处,无人救护,愿师父救我啊!”迦旃延尊者以神力从手指喷出火来,叫醒他: “娑婆罗那,你看看,这是什么?”国王还没清醒,嘴里还在说:“我遇难了,师父救我。”迦旃延尊者又用火照着他的脸问:“这是哪里?你自己看看。”这时他才醒悟过来。
迦旃延尊者说:“如果你率军征讨,就像你做的梦那样,你一定会失败的。”到这个时候,娑婆罗那王才冷静下来,他说:“愿师父教导我,除掉这个嗔恚烦恼的毒。”
尊者就为他说法:“你要用智慧观照,一切诸法都是虚幻无实的。除了各种房屋、街道,没有所谓的国土。国土只是一个假名,没有实义。除了砖瓦、柱子、地板等,没有一座房屋。除了上、中、下每各部分,没有一块砖、一根柱子。每个东西都可以分到极微,极微最后也不成立,一切只是有个名称,什么都得不到,有如梦幻。大到国土小到微尘,一切现相全都只是一个幻影。我们的身体也是这样,也是幻影。不要认为,我真正遭到了凌辱,我一定要报仇。其实没有你的身体,也没有他,这一切都是梦中的事情,跟你刚才做的梦一样。整个世间当中,一切都是虚假的,无此无彼,无亲无怨,何必当真呢?”这样说法后,国王当下就得了预流果,后来得到了阿罗汉果。
讲这个公案是想说明,迦旃延尊者以心念的力量,使得弟子感得了这个梦。这就是说万法虽然是唯识,但是以心识的力量作为增上缘,可以使得他人的心改变。缘起律就是如此。
再讲一个公案,《中阿含经》里记载:
有七百个仙人住在一个寂静处,当时,帝释天王来了,他谦虚地坐在下风的地方。仙人们看到帝释天功德庄严的身相,都来恭敬承事。毗摩质多罗阿修罗王看到帝释天倍受恭敬。他变成天人的形相,并且以各种装饰装扮后,也效仿帝释天来到仙人的群体里,他高傲地坐在上风的地方。仙人们很不高兴,没有人来恭敬他。
这时候,阿修罗王愤恨地说:“你们凭什么恭敬帝释,轻蔑我?”他以神通让仙人们吃了一点苦头。仙人们虽然很恼火,却惹不起阿修罗王,赶紧向阿修罗王赔礼道歉。阿修罗王感觉还不解恨,不接受仙人的道歉。
仙人们想:我们诚心给你道歉,你还不接受,那我们也不客气了。这些仙人们共同修法,以意念力使得阿修罗王身心非常痛苦。阿修罗王后悔了,到仙人面前道歉忏悔,仙人们原谅了他,把他放回了阿修罗的地界。
从这个公案可以看得出来,仙人们单单以意念力,就使得阿修罗身心感苦。这就说明,虽然都是唯识,但不是只有一个识。每个有情都有各自的心识,而且识与识之间会相互影响。比如仇人相见的时候,一个眼神、一句话,就能令对方如坐针毡。面对亲人或者大德高僧,自己烦躁的心会变得平静,会感受到加持。这都是心念的作用。
接下来具体解释,怎么以杀心导致另一心识变异而断命根。如果这个问题没有理清楚,大家始终会怀疑:既然被害者始终没有触及杀者,只是依靠杀心,手现出一个动作的相分,怎么能导致对方命根断掉?
前面说了他识变异可以导致身体得病,心识错乱昏迷,内脏受损或者气脉运行发生变化,这种意念足够强烈,当然也能使其他有情的同类相续断绝。杀者心识转变意业的势力影响到了被杀者,以杀者的识作为增上缘,使得被杀者命根断绝。
什么是“命根”?就是第八识相续流注,按照宿世引业势力有多大,就有多少个刹那,这就是有情的寿命。这就像射箭的时候有一个动力,这个动力决定了箭能够飞行多远。同样的道理,心识随着引业入胎取受了下一世的身体,这个引业的力量决定了寿命的长短。本来识没有受到干扰的时候,在一切刹那都显现完毕,便会寿终正寝。如果加入其他增上缘的作用,就会相应出现增寿和减寿的情况。就像箭的飞行路程,顺风则长,逆风则短,也有遇到障碍中途掉落的。如果一者起了杀心,拿着刀、枪等做了杀的行为,生命到这里突然遇到违缘,干扰了命根相续,第八识同类就此终断。这就是以他识作为增上缘,使得另一个识出现了断命根的现象。这就好比一个蜡烛,如果没有去干扰它,它能烧两个小时。但有人突然用口吹了一下,以这种违品的作用力,蜡烛当即熄灭。又像发出的箭,中途遇到了前面的障碍物,它也当即就掉落。与此类似,以他识为增上缘能使另一个有情断掉命根。
如果对方对这一点不承许,那就以“意念造业巨大” 的公案,反面证成。
弹咤迦等空,云何由仙忿,
意罚为大罪,此复云何成。
为显示意罚是大罪,世尊问邬波离:“你曾听过以什么因缘,使弹咤迦林、末蹬伽林等都空寂了?”邬波离对佛说:“世尊,我曾经听说过,由仙人忿恚的意念,导致这些国家都变成了山林。”
意罚有很大的力量,就可以使对方断命根,从这里就证明意罚是大罪。这些公案显示,强大的意念力可以使全国的人都因此而死,而且整个国家器界都变成了山林。可见,意念的力量有多大!
下面我们讲一讲这些公案。
《中阿含经》里讲到:有一个尼犍子叫阇提弗多罗,他有个弟子叫长热。
这个人来到了佛面前。佛问长热:“你师父教你三业当中哪一种业的惩罚最重?”
长热回答:“身最重,其次是口,其次是意。”
长热反问:“瞿昙,你说哪种业最重呢?”
佛回答:“意最重,身业为轻。”
长热回去后,他的外道师父问他:“你到瞿昙那里,怎么说的啊?”长热就一五一十地汇报了。他的外道师父就赞叹他:“你真是我的徒弟,是从我的口里出生的(由我的语言教化而成就)。你能够领受我的教法,你所说的跟我一样。你再去破掉瞿昙的立宗,把他提过来当我的弟子。”长热不答应,对他说:“不能做这事情。瞿昙的相貌、辩才超人无数,而且他有幻术能转变人心,无量众生都成为他的弟子,你怎么能降伏他?”外道师父不相信,就让另一个弟子大富长者邬波离去破佛的立宗(观点)。
邬波离说:“我立三业当中三种惩罚,身最重,其次是口,其次是心。瞿昙,你为什么说意的惩罚最重呢?”
眉絺罗国国城方圆大小,世尊走了五天才到终点。
佛就问邬波离:“如果一个人造杀业,多少天他才能杀尽这个国家的人?”
邬波离回答:“本事大的、力量大的七天杀完,其次是十日,再次是一个月。”
佛又问:“仙人起嗔心的时候,几天可以杀完这个国家的人?”
他回答:“一时间就可以全部杀完。”
佛又问:“一个人用一百天、两百天、三百天行布施,有人一时入八禅定,你说哪个殊胜?又比如有人很长时间持戒,而有人一时间入无漏观,你说哪个殊胜?”
邬波离回答:“那当然后者殊胜。”(也就是说,上百天的布施不如一时入定的功德殊胜。或者说长劫的修行持戒,不如一时入无漏观殊胜。)
这时,佛就对邬波离说:“那你怎么说身口的惩罚重,意的惩罚最轻呢?”邬波离无话可说,甘败下风。他就祈求做佛的弟子,后来证了圣果。
下面再讲讲弹咤迦国王的故事:
弹咤迦是一个国王的名字,翻译叫做智华。《中阿含经》里讲,当时有一个摩登伽仙人,他的妻子是婆罗门女,非常美貌。仙人在山中打坐,妻子每天给丈夫准备好饮食,按时供养。
有一天,弹咤迦王进山游玩,遇到了这个女人。国王觉得她非常漂亮,想据为己有。他就问:“这是谁?” 有人回答:“这是摩登伽仙人的妻子。”国王说:“仙人离欲修行,要女人干什么?”说完就叫手下人强行把女人带回了王宫。
仙人到吃饭的时候,没有见到妻子,就到处寻找打听。问别人,人们都说:“您的妻子被国王押走了。”仙人连忙赶到国王这里,再三请求国王归还妻子。国王不肯,还说:“你是个修行者,娶女人干什么?”仙人一直不断地求,国王根本不答应。仙人愤怒极了,他对妻子说:“你一心忆念我,片刻不要中断。今天晚上,我要让整个国家毁灭一空。”
晚上,仙人以嗔心意念的力量,从空中降下石头雨,国王和国人都被砸死了。因为妻子心里一直念着仙人,所以她没有死,后来回到了仙人身边。本来一个偌大的国家,以仙人意念这么大的力量,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座大石山。
下面是末蹬伽的故事:
过去,有位奇丑无比的仙人,世上没有比他长得更丑陋的人了。他在山中坐禅,修成了五神通。
这个国家有一个淫女,她和国王彼此相爱。后来因为触犯了国王,被驱逐出宫。这个淫女后来到了深山,见到这位丑陋的仙人,认为这是倒霉不吉利的人,恐怕会发生不祥的事。她想:我现在被驱逐出宫,本来就很倒霉。如果把我的霉运扔到他身上,我应该能恢复吉祥。
她把自己的粪便用水冲了,让婢女拿着粪水到山里去,浇在仙人身上。仙人修行很好,粪水浇到身上,他也不生嗔心,有个婆罗门见了,就给仙人洗净了身体。淫女这样做完,国王回心转意,重新宠爱她了。她认为这么做很灵验。
有个国师也碰到倒霉的事,感觉运气很不好。淫女给他出主意:“你把不吉祥扔到仙人身上,你一定恢复吉祥。”国师按她的话,以水洗粪便,让人拿着粪水浇在仙人身上。仙人还是安忍。后来,仙人的婆罗门弟子又为他洗净了身体。国师也恢复吉祥。这些事情都应验了,大家都认为这样遣除不吉祥是很灵。
有一次,国王想出兵征讨。国师给他出主意说:“把不吉祥扔给仙人,自己一定会吉祥。”国王一听,觉得很有道理。他希望每天战事吉祥,就下令在那座山上起一间屋子,派一个人每天都取粪便做成粪水浇仙人的身体。这样国王出兵,果然大胜。
从此之后,只要有不称心的事,人们就用粪水浇仙人。仙人修了无数次的安忍,最后再也无法忍受了。仙人起了很大的嗔恚心,以意念的力量,从空中降下石头雨。结果,国王和国人都被压死了。只有那个承事仙人的婆罗门幸免于难。
从这些就知道,由识转变的增上力量,可以使得其他有情死去。
他心智云何,知境不如实,
如知自心智,不知如佛境。
有人问:他心智不是了知他心吗?既然他心是境,那就属于心外的境,唯识就不成立了。
回答:他心智只是了知与他心相似的影像,并不是如实知他心,好比了知自心的智慧不是如实知自心那样,或者对于佛的境界不是如实知那样。意思是说,他心智有未入定和入定的两种情况,无论哪种情况,他相续的心都不可能成为自心的所缘境。没入定时,实际是自己的分别心显现出跟他心同分的影像;入定时,是在定境中显现出与他心极相似的影像,就好比有神通者了知过去、未来的事那样。
总之,他心智者是了知自心变现的他心影像,而不是直接缘取他心,所以仍然是唯识所现。
我已随自能,略成唯识义,
此中一切种,难思佛所行。
世亲菩萨最后说,我已经随着自己的能力略略地成立了唯识义理,然而这唯识当中一切种类的义理,唯一是佛一切种智所行的境,难思难议。